() 兩艘舟楫破雲而出, 一齊下降,隨著黑雲散開, 陸地越來越近, 他們看清楚了蝙蝠島的細貌——島嶼不大, 建物隱匿於林木之中,中心矗立著一座妖塔,簷角崢嶸,金頂耀目。
要知道塔這種東西,在修真大陸一般是修來用以鎮壓妖魔的,瓦簷邊上往往會綴有鎮魂銅鈴,磚麵上繪有符籙法印。不過蝙蝠島中心的這座塔卻並非如此。
它一共七層,每層該掛銅鈴的位置都懸掛著一顆骷髏人頭, 那些人頭已經完全朽爛, 隨著島上的腥風,正在幽幽地擺晃著……
江夜雪與慕容楚衣各自催動靈流,畫舫與核舟落了地, 徑直便著落在了蝙蝠島中心的這座塔前。
四人下船之後,舟楫便化為尺寸大小, 被收入乾坤囊中。抬頭望去, 見這座寶塔周圍空寂昏幽, 再仔細一看, 發現瓦簷之下蜷倒著密密麻麻上千隻蝙蝠。由於此時正是白日,這些蝙蝠都在昏昏熟睡。
江夜雪喃喃道:“人祭塔……”
顧茫問道:“什麼叫做人祭塔?我隻聽說過鎮妖塔。”
江夜雪道:“道理差不多,人修塔是為了鎮妖, 妖修塔則是為了困人。這座道是蝙蝠妖島,島主自然不會是修士,而是蝙蝠精怪,修此塔是為了將活人困囿其中,以備不時之用。”
“什麼不時之需?”
江夜雪麵色不太好,輕聲道:“說不準,有的妖物吃人,儲著便是當做糧食。有的妖物喝血,那就……”
他話未說完,慕容楚衣已徑自上前,二話不說,一道符紙擊在祭人塔的正大門上,隻聽得一聲悶響,古塔結著咒痕的門被砰地震開。
慕容楚衣一揮臂間拂塵,將塔內湧出的瘴氣拂開,側過臉,黑褐色眼珠冷冷轉過來:“江夜雪,你是來救人的,還是來說書的?”
說罷頭也不回進入塔中,那一襲潔白身影,頃刻便黑暗吞沒了。
江夜雪他們也很快跟了進去,人祭塔的一層大廳內空幽昏黑,八根粗壯石柱凶危奇詭,聳入塔頂。那些石柱上雕刻著繁複花紋,然而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它們全都是由一根根的白骨堆在一起壘成的,而在那八根塔柱上還倒懸著數以萬計的蝙蝠。
這些蝙蝠和外麵看到的那種不一樣,它們每隻都有成人高,蝠膜卻不是黑灰色的,而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白。透過這層蜷縮著的白膜,可以看到它們之中的很多身軀已成人形,隻不過有的變得多,有的變得少。
變得多的那種,除了兩隻蝙蝠翅膀外幾乎已與常人無異。而變得少的那一種,則隻是演化出了人的雙足,其餘位置卻仍是毛乎乎的蝙蝠模樣。
舉目望去,這些猶如蠶蛹蛻變似的蝙蝠精密密麻麻懸遍了整座塔,沒有上萬也有數千。
顧茫擔心會吵醒它們,聲音很輕地問道:“他們是在睡覺嗎?”
墨熄搖頭道:“是在閉關修煉。古書上記載過這類精魅,是火蝙蝠。”
顧茫關心的東西一貫很現實,他掃了一遍像醬鴨似的掛滿了七層塔的那些火蝙蝠們,問了墨熄的第二個問題:“它們好對付麼?”
墨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火蝙蝠是由九華山上,一種名為羽民的半妖半仙所繁育衍生出的物種。”
“它們居然是仙?”顧茫打量著那些龍骨突起渾身蓄毛的怪物,先想道,那一定很難打!然後又想道,這些小老弟和自己想象中的仙相差得也太遠了。
他一邊這樣犯著嘀咕,一邊瞄了站在前麵的慕容楚衣一眼。
要他說,仙人好歹也該長得像慕容楚衣這樣,淩波出塵,容姿清雅,感覺沒風他的衣帛發帶都在飄擺。
這些半老鼠半人的怎麼也搭不上邊兒啊。
幸好墨熄接下去還有話未說全,及時挽回了顧茫對仙的印象,墨熄道:“火蝙蝠不算半仙。我方才說了,它是羽民的後嗣,羽民是半仙半妖,其中有一些妖性強烈的,它們荒淫墮落,與獸廝合,誕下了混合著獸血的怪物,便是這些火蝙蝠。”
顧茫掰著手指算得頗為認真:“那就是……半仙,半妖,半獸?”
“仙的血繼承得微乎其微。”墨熄道,“說是半獸半妖也不為過。”
顧茫於是又把話題繞回最開始的那一個上麵:“那他們好打嗎?”
“靈力高強,但是頭腦愚鈍。所以不算太難。不過這裡是火蝠妖的聚集地,能彆動手最好還是彆動手。彆去叨擾它們。”
說罷轉頭看向江夜雪:“清旭,你能探出這裡是否有嶽辰晴的蹤跡麼?”
江夜雪道:“我試試。”
他說著,從乾坤囊裡取出一張符紙,朝紙張輕吹一口氣,符紙便化作了一隻靈雀翩然飛舞入空。
“去探一探辰晴的氣息。”
靈雀領了命,柔柔蕩蕩往塔頂飛去,可是就在它飛到三層高的時候,它忽然發出尖叫,緊接著翼翅忽然被一捧無形的火焰燎著,頃刻便化歸一縷青煙!
半空中則浮起了八個猩紅大字:
“異族欲入,以血祭之。”
江夜雪皺眉道:“看來要往塔上走,無論是我們,還是靈蝶靈獸,都必須先奉上鮮血。”他說完之後,轉頭看向了妖塔中心的那一池血漿,陷入了沉思,“是要將鮮血滴入其中麼?”
墨熄道:“試試看吧。”
於是四人走到了血池旁邊,墨熄卸下腕袖束著的暗器匕首,往掌心一割,而後將匕首遞給了江夜雪。等每個人都滴了數滴鮮血入池,這滿池的血液便忽然翻沸湧動起來——
忽然,血水嘩地四濺,從裡頭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怒吼,緊接著冒出了一隻通體散發著紅光的異獸!
顧茫驚道:“這是什麼?!”
血霧飛濺中,但見那異獸雖然有著人的身軀,五官卻活似一頭豪豬,獠牙上翹,周身毛色赤紅若火,眼瞳顏色更是丹如旭陽。它擎著一柄開山斧,甩去血池裡的血水,打了個劇烈的噴嚏,開口便罵:
“直娘的賊,這幾天是怎麼回事?三番五次有人闖塔,難道都他奶奶的活的不耐煩了要來給蝠王殿下當點心吃?”
江夜雪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山膏……”
此一獸是九州大陸眾所周知的怪獸,然而顧茫缺了記憶,根本不知道,他見其餘三人都是一副了然的樣子,不禁有些急,但他又不太好意思問彆人,便小聲問墨熄:“什麼是山膏?”
墨熄答道:“是一種自古就有的惡獸,長得像豬,丹赤如火,平日裡沒彆的喜好,唯獨就愛罵人。”
顧茫心道,那這隻豬的愛好倒是跟你挺像的,不知你倆在一起吵上一架,看誰又會贏。
山膏呼哧氣喘地用它那雙小豬眼在四人身上依次看過去,果然一開口便是大罵:“廢瘸子,死麵癱,藍眼怪和小娘們兒,你們四個東西擅闖蝙蝠之塔,擾我清夢,當真討厭至極!”
顧茫聽它這般稱呼他們,立刻對號入座,他默默掰著手指算道:廢瘸子是江夜雪,藍眼睛是我,公主和小龍女都挺麵無表情的,不過公主長得挺拔高大,所以小娘們應該是說比墨熄矮了半個頭的慕容楚衣,那墨熄就是死麵癱啦。
“爾等來此地是為何事?!還不速速招來!”
對方畢竟是遠古靈獸,江夜雪行了一禮,說道:“舍弟幾日前來夢蝶島,自此蹤跡杳無,唯一的訊息便與這座蝙蝠島有關,所以我們才擅闖貴寶地。”
“你弟?”山膏眯起眼睛,“哈哈,你是個大瘸子,你弟難道是個小瘸子嗎?”
江夜雪當真是好脾氣,喜怒不行於色,說道:“舍弟身體康健無虞。”
“哦,那不瘸的小子嘛……我這幾日確實曾見過一個。是不是穿著白底金邊衣衫,講話嘰嘰喳喳,一看就長了個豬腦的廢物點心?”
慕容楚衣和江夜雪的神色都微微變了。山膏話雖說得難聽,但形容的確實像是嶽辰晴沒錯。江夜雪立時又行一禮,說道:“請教先生,不知這位少年如今身在何處?”
這江夜雪也真是太厲害了,對著那麼顆豬腦都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稱之為“先生”,可山膏卻並不買賬,它哼哼唧唧道:“死瘸子嘴甜也沒用,老夫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答呢。我且再問你一遍,你弟弟是不是一個嘰嘰喳喳,一看就長了個豬腦的廢物點心?”
“……”江夜雪不願附和他罵自己的弟弟,正當躊躇之際,忽聽得慕容楚衣在一旁冷冷道:“不錯。蠢笨囉嗦,白衣金邊。就是他了。你可知他的下落。”
“嘿,你這孫子倒是承認的爽快。”山膏的紅豆小眼轉向慕容楚衣,“隻不過你一個大男人家,腰細臉俏像個仙子,陽剛不夠實在也是醜陋得緊。”
“我問你那個少年如今在哪裡。”慕容楚衣耐心很差,已有不耐,字句鏗鏘地逼問道。
或許是因為慕容楚衣的目如焰電,氣勢著實太強,山膏居然呆頭呆腦地一愣,然後才說:“若你問了我就答你,那我豈不是顏麵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