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怎麼可能?!!
顧茫主掌記憶與神識的那兩魄明明已被抽離了, 明明時光鏡隻能讓人回到過去,並不能對現實世界進行任何的更改。
顧茫怎麼可能從鏡子裡出來就能恢複從前的記憶?
然而未及深思, 蝙蝠塔中已陡地傳來淒厲的嘯叫, 忽有蝠獸撲棱著翅膀向顧茫襲來!蝠獸翅膀一張, 數十道火光靈箭如疾風驟雨嗖地射向地麵!
江夜雪道:“小心!”
他想出手防禦,但飛箭太快了,終究應閃不及。眼見著就要為蝙蝠精所傷,忽然間,斜刺裡擲出一道符紙,符紙立刻撐開雷光湧動的結界,轟地將火光箭儘數擋在界外!
那甩出符咒的人不是彆人,正是顧茫……
顧茫雖然頭腦仍很紊亂, 但顧帥畢竟是顧帥, 他驀地躍地起身,行動強悍鋒銳,像是夜間出鞘的霜刀, 泛著寒光。
片刻後,他們身後傳來窸窣異響, 一回頭, 竟有潮水般的妖鼠向他們竄來。
如此腹背受敵, 江夜雪雙拳難敵四手, 而顧茫不及整頓亂做一團的記憶,不及多思其他的事情--
剛受完刺激就戰鬥這種事情彆人或許無法做到,但顧茫不一樣。顧茫是三天三夜不休息也能清醒著指揮完萬人戰役的將帥, 他對戰爭簡直是有天生的適應力與駕馭力。
他當機立斷,撇去雜念,一雙犀銳的藍眼睛向左右環顧,大致對狀況有了個判斷:
首先是時空鏡,時空鏡已經沉回血池消失不見了。
而後是山膏,那豬妖已被一張極其繁複的符紙所封印,陷入了沉睡,棄在了角落。
但是除此之外,地麵上還插著一支引妖金令,看樣子像是山膏在被製服前最後擲出來的,此刻數不清的妖物正是因為這金令而從各個角落裡湧現。
再看戰損情況,墨熄的狀態非常差,江夜雪也好不到哪裡去,身上帶著好幾處傷疤,一身藕白衣冠都被染得血跡斑駁,而慕容楚衣……
顧茫眉峰一蹙,問道:“慕容楚衣呢?!他在哪裡?”
江夜雪道:“楚衣他……咳咳,他去塔頂救辰晴了。”
也就是說慕容楚衣的戰力一時指望不上。
顧茫在心中迅速籌算了一遍敵我實力,眼見著鼠潮越湧越近,他忽地站起來,迎著滾滾妖獸低喝一聲:“風波!”
一道銀金色的流光在他掌中閃了閃,聚化成一柄嗩呐神武的模樣,神武末梢係著的潔白帛帶在黑暗中如銀河流淌。
“召來!”
墨熄清俊的麵容上已無絲毫血色,他看著顧茫的背影,顧茫昔日的神武風波發出一聲悠遠朦朧的聲響,爆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輝——!
可片刻後,那熾烈的召喚之光驀地破碎了。
尚未全然聚化的神武風波,化作點點殘光,四下飄散。
“……”顧茫歎了口氣,這是他豁出去了的一個嘗試——妖獸太多了,以群攻武器為上佳,而他唯一的群武就是神武風波。可是對於召喚失敗這個結果,他也並不意外。
他的靈核早就支離破碎了,他承載了時空鏡裡的記憶後,雖然能夠想起召喚風波的心法咒訣,可是神武是與靈核定契、受靈魂承載的,沒有強大的靈魂和靈核,他就注定不能真正地將風波召喚出來。
妖鼠之潮已越湧越近了。顧茫眸底一暗,最終喝道:“永夜,召來!”
風波的點點晶瑩還未完全散去,一股強勁的黑魔之氣便從他的掌心裡猛流竄出,瞬間聚化成了一柄鋒銳漆黑的刺刀。
是那柄他投敵燎國之後,由燎國為他鍛造的魔武,那柄曾經在洞庭湖上差點要了墨熄性命的魔武……
刺刀永夜!
顧茫修長手指一抬,刺刀在他掌中靈活地轉了幾圈,繼而他猶如離弦之箭驀地竄出,身手又快又狠,殺入妖獸潮水之中。他這柄魔武自帶吸煞之氣,隻要陣法一開,便如鮮血吸引蝙蝠,能將妖物魔物儘數吸引到他身周。
很快地,妖鼠群便將他團團包圍,濃重邪煞的黑氣困鎖住他,他的身影徹底被淹沒了,隻能看到以他為核心的妖邪群中時不時爆出一道火光,濺出支離破碎的妖獸殘軀,黑血飆濺。
江夜雪不比墨熄,直到這時候才發現顧茫的不對勁,他的臉色也變了,回頭問墨熄:“顧茫他……他難道恢複了?”
“……”墨熄不答,一雙微紅的鳳眼緊緊盯著那團黑氣的中心。
看到墨熄這幅神情,江夜雪又還有什麼不理解。他近乎是愕然地:“山膏之前說想要讓顧茫‘記憶閃回’,難道這個閃回指的就是修複?……那時光鏡……竟能在他缺失兩魄的情況下將他的記憶填補回來?”
墨熄想說什麼,可未及開口,就嗆咳出淤黑的血來。
江夜雪驚道:“羲和君……”
墨熄戰損的其實比顧茫厲害得多。顧茫是直接進入鏡子中的人,雖然也受到了鏡子的影響,但時光鏡畢竟是上古神器,不是什麼過分邪魔的物件,隻要是正常從裡麵出入的,鏡子都不會對其造成太巨大的傷害。
墨熄就不一樣了,他原本就是因為強護著顧茫,被一並吸入了鏡中世界,幾乎可以算是一個不速之客,一個入侵者。因此,他在時光鏡裡雖然沒有做什麼,但靈力損耗其實非常大,到出來的時候,他的體能其實已經被削弱至了臨界。
但墨熄望著在妖群中廝殺的顧茫,望著顧茫手中那柄黑氣繚繞的魔武永夜,還是隱忍著,將喉間的血腥氣吞咽下去,抬手沙啞道:“吞天,召來。”
長柄權杖吞天應召而出,通體散發著聖潔的白光。
看著持著燎國魔武的顧茫大開殺戒,墨熄閉了閉眼睛,忍著心與身雙重的疲憊,抬起權杖,淩空一點——瞬時風波軒湧,四海潮聲。
“鯨吞裂軀!”
一束銀光自權杖中湧出,一隻貫日吞天的巨鯨靈體橫空破世!隨著一聲猶自亙古響徹的嘯叫,狂風卷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蝙蝠塔中流竄攻擊的所有妖獸都在瞬間內拋擊空中!
緊接著巨鯨尾鰭猛甩,仰天向著塔頂衝擊而去,那些妖物便也被裹挾著衝上頂巔,吞天巨鯨這時再將尾巴狠力拍擊——
刹那間,黑血欺天,猶如暴雨傾盆,自塔頂瓢潑而下……
所有妖獸俱是四分五裂!
在這血雨腥風中,顧茫愕然轉過頭,睜大透藍的眼睛,回望著站在原地的墨熄。
“墨熄……”
墨熄握著權杖的手在抖,他沒有撐開遮擋結界,那些尚且燙熱的血滴在他的肩頭,他的發梢,過他漆黑的眉眼。
順著他蒼白的麵頰流下。
猶如血淚。
他疲憊至極也無助至極地站在熱血彙聚的驟雨裡,慢慢地閉上眼睛。
墨家的血統凶煞霸道,其中以神武吞天為最可怖,甚至無法掌控力量,隻要一用殺招,注定浮屍千萬,無可幸免。
所以這一招,墨熄以前從來不用。
哪怕兩軍對壘,再是膠著,墨熄也從來都控製著自己,不讓自己召出吞天,不讓自己念這一聲“鯨吞裂軀”。
這一招不但會讓所有目擊之人覺得他是個怪物,更重要的是,墨熄本身並不願意將對手趕儘殺絕——
他憎惡沙場,他縱馬從戎是為了守護,並不是為了征服,更不是為了報複。無論對方是人是妖,是善是惡,墨熄總想著能夠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夠給對方回頭的機會。
所以一擊毀滅數千生靈的戰力,他是有的,但他一貫克而不用。
可是現在……
為了不再看到顧茫拿著燎國的魔武大開殺戒。
為了儘快結束這一切。
他在瀕臨崩潰的狀態下,竟然使了這一招他幾乎從未用過的絕殺之術。
江夜雪輕聲道:“墨熄……”
墨熄像是沒有聽見,他周身散發著吞天殘存的煞氣,把江夜雪欲在他身周撐開的結界轉瞬便被刺破。
他直兀兀地站著,孤零零地在血裡淋著。
“……”顧茫手中的刺刀慢慢地收回去,化作一團黑氣,收攏至心腔裡。然後他朝著墨熄走去。
墨熄一直立在原處,像個破敗的偶人,臉是蒼白,神情是破碎的,眼睛是空洞的。他把自己浸沒在瓢潑血雨裡。
顧茫在他麵前站定,仰頭看著濕漉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