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姐姐這番話,她不甚在意:“姐姐就是多心,還不興人家臨時興起想來嗎?都說蕭氏與燕氏不和,燕世子說不準是故意下誠國公府麵子,所以才來的。”
倒不是沒這個可能。
可是……
“便是要下誠國公府的麵子,不去也就是了,如何輪得到反來給我們伯府做麵子?”尤霜是做姐姐的,也跟著母親學過許多事了,總要想得深些,便問那下人,“我問你,燕世子和臨淄王殿下的回帖來之前,還有誰說過要來?”
那下人掰著手指頭數:“世子和殿下之前,回帖說要來的人不多,攏共也就商山伯府,禦史台周府,哦,上午時候還有戶部薑侍郎府上的二姑娘!”
尤霜不由皺了眉:“薑二姑娘……”
天知道,伯府給薑侍郎府上的帖子是出於禮節送的,她們與薑雪寧並不熟悉。
要說薑雪蕙來還正常。
可薑雪寧來,便跟燕世子和臨淄王來一樣透著些奇怪,而且她還在這兩位爺之前……
尤月卻懶得想那麼多,一聽見“薑二姑娘”四個字,立時嗤了一聲,露出嫌惡之色:“燕世子要來本來是件大好事,沒想到這鄉下野丫頭也要來,平添得一股晦氣!”
尤霜覺得事情蹊蹺,沒接話。
尤月說到薑雪寧,便又想起另一個讓自己討厭的人來,抬了下頜吩咐下人:“對了,明日既有貴客,千萬把那蹄子給我看好了,關在柴房裡,彆叫衝撞了貴人。”
薑雪寧在府中,倒還不知道因為她臨時起意決定去赴清遠伯府的宴,引出來多長一串連環的反應,也還不知道燕臨和沈玠要去。
她想尤芳吟的事想得頭疼。
昨夜又沒睡好,一整個白天都渾渾噩噩,沒什麼精神。
孟氏聽說她要去清遠伯府,而不去誠國公府,竟也沒有多過問。
薑雪寧暗想她可能是鬆了口氣。
畢竟她要去赴誠國公府的宴,帶薑雪蕙去端莊賢淑識大體,帶她去,性情嬌縱頑劣,就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了。
第二天一早,薑雪寧便起來用過了粥飯,梳妝打扮,然後登上府裡準備好的馬車,繞過半座皇城,去往清遠伯府。
清遠伯府坐落在城東。
那一片都是勳貴之家。
與誠國公府那高到嚇人的門楣相比,清遠伯府也就門口兩座石獅子還有點氣勢,但門庭之間已顯出了幾分沒落。
好在今日來赴宴的人竟然不少。
舊日清冷的門前此刻也稱得上是車水馬龍,不斷有人帶著滿麵的笑容相互招呼著,往門裡進,倒讓人想伯府是不是又要得勢了。
薑雪寧上一世聽尤芳吟講過,是很清楚清遠伯府現在的狀況的,剛下車時瞧見周遭這熱鬨景象,險些以為是自己來錯了地方,抬起頭來再三看那匾額才確信確是伯府。
她心裡奇怪,可也不好多問。
把帖子一遞,下人便引著她們進府。
一行人從抄手遊廊下走過,沿路隻聞桂子飄香,菊盞錯落,布置得倒是有幾分風雅精致。
隻是才要進圓門去後園時,斜刺裡竟然衝過來一道清瘦的身影。
一襲綠裙有些臟破。
是個梳了垂鬟分梢髻卻有些蓬亂的少女,臉上恓惶,眼睛紅紅的。
薑雪寧一時覺得眼熟,心底已是震了一下。見著她忙慌慌跑過來,尚未來得及分辨,也未來得及躲避,便被她撞了一下肩膀。
係在腰上的繡錦香囊掉在地上。
薑雪寧站著沒動,隻看著她。
尤芳吟才從柴房裡逃出來,隻想去見一見病重將去的姨娘,就怕連最後一麵都見不著,可眼下卻偏偏撞了人,急得眼底直掉淚。
她連忙彎腰去撿那香囊。
可眼淚掉下來卻打濕了香囊上那針腳密密的白牡丹。
再用手去擦,已是汙了一塊。
這時尤芳吟便恨極了自己的笨手笨腳,也不敢再用自己沾有汙跡的手去擦,又愧又怕地用雙手捧了香囊遞還給薑雪寧:“芳吟蠢笨,衝撞了姑娘還壞了您的香囊,改日必為姑娘繡一隻作賠,還求姑娘饒恕!”
她伸出手時,衣袖滑落幾分。
露出來的一截手腕上竟無一塊好皮,青黑淤紫的一片,甚至有幾道鞭痕。
引路的下人看見她都驚呆了。
薑雪寧的目光從她麵上,移到她腕上,麵上卻越發恍惚。
還是棠兒反應極快,看出情況不對,連忙上來先將香囊接了:“給我便好。”
另一頭的廊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幾個婆子的厲聲呼喝:“一個人都看不好!關起來還能叫她跑了!又是這樣重要的日子,出了事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快,快去找!”
尤芳吟一聽哪裡還敢多留?
她忙給薑雪寧欠身行了個禮,便提起了裙角,朝著另一頭奔去,道中那蔓出的花枝劃破了她的袖子和手背,也不敢停留。
後頭的婆子們很快發現她蹤跡,追了過去。
鬨嚷嚷一陣。
那下人是知道府裡最近因為姨娘的事情不太平的,也不敢叫客人知道,隻連忙向薑雪寧賠笑:“讓姑娘見笑了,府裡剛買來的丫鬟沒規矩,媽媽們正教訓呢,您沒驚著吧?”
薑雪寧隻從棠兒手中拿過了那枚香囊,本來雍容的牡丹用了白線來繡,所以反有一種高華的清雅,此刻卻沾了一抹淚痕,淚痕上又有一抹汙跡。
她眨了眨眼,垂眸看著。
濃長的眼睫覆下,是一片晦暗的陰影。
她能聽見自己心底那個冷酷的聲音:彆管,彆管。世上每天那麼多人要死,多她一個算什麼?彆去管,再過幾個時辰,你就能見到真正的“尤芳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