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蘇尚儀本人……
卻偏在前所未有地放水。
於是其他人所麵臨的局麵和她們最初所構想的局麵,完全掉了個個兒。
原以為薑雪寧落到了蘇尚儀的手中,肢體又這般蠢笨,絕對要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而她們在旁邊看笑話就是;可現在的情況是,薑雪寧在蘇尚儀那邊輕輕鬆鬆,半點事兒沒有,而她們原以為要求不大嚴格的普通女官卻把她們往死裡折騰!
她們學不會,女官要冷臉嗬責;
薑雪寧學不會,蘇尚儀卻叫她坐下休息!
有那麼一個刹那,薑雪寧都慫了:剛開始選伴讀沒呈名字卻進來了,已經讓她在眾人之中很特殊,隱隱被孤立;如今學禮儀還有這樣特殊的待遇,她若真坐下來,無疑立刻就要成為所有人眼中釘、肉中刺,成為所有人的“公敵”!
然而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她意識到,越是如此,自己越要鉚足了勁兒地離開宮廷,不然留在這兒等著被其他人大卸八塊嗎?
退無可退。
當以攻為守。
薑雪寧立刻露出了感動又驚喜的神情,道:“我早就累了,尚儀大人可真是太會體恤人了。”
然後硬著頭皮,看似淡定地一屁股坐在了旁邊椅子上。
對,真的是“一屁股”。
大大咧咧,沒有半點風雅儀態。
蘇尚儀頓時覺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隻強迫著自己立刻轉開了視線,心中一意地默念:南無阿彌陀佛,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公主既然對她青眼有加,那麼這姑娘身上必然有過人之處,自己現在還沒有發現一定是自己眼拙。靜下心來,慢慢發現她的美!
畢竟先才站了也有大半個時辰了,薑雪寧坐下來之後是覺得渾身舒坦,隻不過就是……
後背有點涼快。
轉眸一看其他人的視線果然都落在她的身上,那尤月更是臉色鐵青,差點沒氣歪了鼻子。
方妙也正看著她。
這會兒她站在樊宜蘭的身後,望著薑雪寧那一看就很舒適的姿態和那張一看就很舒適的椅子,差點羨慕得哭出來,恨不能把半個多時辰前的自己揍一頓。
何必呢!
換什麼換!
第一感覺才是最對的!
薑雪寧就是那個有“勢”的人啊,自己為什麼不鼓起勇氣再堅持堅持?不然現在也能坐在那邊涼快了……
還好,她並沒有坐上太久。
蘇尚儀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後,便重新請了她起來,繼續學規矩。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休息一陣之後的薑雪寧不僅沒有半點進步,比起先前來好像還更糟糕了!仿佛吃準了她對她很有耐心一般,簡直連最開始那種大家閨秀的氣度都沒了,看了就讓人生氣!
蘇尚儀簡直覺得自己要憋出病來了。
連唇邊的笑容都要維持不住了。
隻是她依舊在努力地維持,即便顫抖著聲音,也要對薑雪寧說出:“沒關係,已經好一些了,薑二姑娘再來一遍。”
殊不知這時候的薑雪寧心裡也在顫抖。
她真的好想衝上去抓住蘇尚儀的肩膀,向她搖晃,向她怒喊:蘇尚儀!你清醒一點,拿出你原本的脾氣來呀!
但不能。
現在就看誰沉得住氣,又是誰先繃不住。
旁人的禮儀教習都進行了一大半了,蘇尚儀與薑雪寧這邊才好不容易搞定“站”,這時不管是指教的人,還是被指教的人,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尚儀是氣的;
薑雪寧是累的。
即便蘇尚儀對她和顏悅色,可要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那愚蠢的動作,於她而言也是個不小的負擔,還要注意著彆一個不小心做對了暴露自己,可算十分艱辛。
第二次休息時,她看了看蘇尚儀的神情,估摸著她的忍耐應該已經要到極限了,隻要再加一把勁兒自己就能被她責斥,離宮回家。
所以第三次站起來時,薑雪寧心裡充滿了希望。
現在開始學“走”。
她打算繼續作下去,可沒想到樂陽長公主沈芷衣這時候竟然從外麵進來了。
伴隨著一聲“長公主殿下駕到”,所有人都躬身下來行禮。
沈芷衣今日一身淺藍的宮裝,左眼角下那一道疤依舊畫成了落櫻粉瓣的模樣,煞是好看,人笑著從麵走進來時,明媚得像是外麵透藍的好天,有一種晃著人眼的好看。
才一走近,她的目光就落在薑雪寧身上。
薑雪寧渾身一僵。
她卻隻擺了擺手,在一旁坐下來,對所有人道:“不必多禮。本公主就是來看看,你們繼續就好。”
所有人頓時齊齊應是。
女官們回去教其他人。
蘇尚儀繼續教薑雪寧。
薑雪寧這時還沒覺出什麼不對來,雖然樂陽長公主的到來讓她有幾分不安,但總歸對方也隻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多餘的舉動,便讓她稍稍安了心。
她收斂心神,繼續裝。
蘇尚儀說:“宮中行走,切忌要看路,不要東張西望。女子的步距以一尺為最佳,便是你腳下放著的這把尺的距離……”
薑雪寧走了一步。
忽然“啪”一聲,“一沒留神”,踩在了尺上。
尺斷了。
蘇尚儀開始覺得自己太陽穴裡有一根筋繃緊了不斷地在跳動,隱隱然已要斷裂。
然而這時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竟是沈芷衣以手支頤笑盈盈地望著薑雪寧,眼睛裡都要冒出星星來,頭也不回地對身邊的宮女道:“你看,她把宮裡的東西踩碎了,連神情都沒有半分變化,好鎮定好平靜哦……”
其他人:“……”
等一下,這種半點沒有責怪甚至透出一點欣賞與迷醉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薑雪寧:“……”
當做沒有聽到好了,沒有關係,我還可以繼續作!
蘇尚儀聽了沈芷衣的話,算是親眼見識到了自家公主對眼前這姑娘的喜歡,原本的怒氣一下就平息了下去,重新放平了氣,叫人再取一把尺來,對薑雪寧道:“還請二姑娘重新邁步。”
薑雪寧再邁步。
這一次倒沒再踩著尺,隻是那步伐邁出去頂多有半尺,顯得隨意極了,與蘇尚儀最初說的“一尺為最佳”相去甚遠。
沈芷衣見了,輕輕歎息了一聲,捧著臉讚歎起來;“古時詩人形容美人嬌態,說‘弱柳扶風’‘蓮步輕移’,我還不信,想那女兒家步子邁得小了多少顯出幾分畏縮來,未必好看。可見了寧寧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人小步一邁,會這樣好看……”
其他人已經完全搞不懂這什麼情況了!
長公主殿下這是什麼眼神兒?!
這明擺著就是沒把蘇尚儀的話放在耳邊,十分懈怠啊,怎麼到了她的口中又給誇了個天花亂墜?!
薑雪寧聽後,腳底下一個沒站穩就顫了顫,差點滑倒。
沈芷衣把雙掌合在了自己胸前,笑得兩彎月牙似的眼底滿是柔軟而寬容的光芒,隻道:“看,連差點滑倒都能麵不改色,長得好看的人果然做什麼都賞心悅目!”
“……”
薑雪寧才方驚魂未定地站好,聞言心頭一顫,眼皮一跳,這回是真的一沒留神,左腳被自己的右腳絆了一下,瞬間沒站穩,跪到了地上去!
還好及時用手掌撐了一下不太疼。
沈芷衣見狀立刻就從座中起身來,竟直接走到她身邊來將她扶起,一臉心疼模樣:“你怎這樣不小心?沒摔疼吧?”
薑雪寧軟著腿起了身,已是去了半條命般,顫巍巍地道:“臣女自小於鄉野間長大,實在沒學過宮中規矩,又懶惰愚笨,這宮中的禮儀實在學不來,恐怕辜負長公主厚愛。留在此地也不過丟人現眼,還請長公主遣了臣女離宮,臣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為公主伴讀。”
“你胡說什麼呀!”
沈芷衣已挽住了她的手,神情間有一種自然的親密。
“上回重陽宴上你給本公主畫了個落櫻妝,本公主很喜歡,宮裡麵旁人見了都紛紛效仿。本公主喜歡你還來不及呢。這宮中禮儀,你若學不成也沒什麼乾係,本公主罩著你便是。再說了,你都不知道本公主為了讓你進宮,花了多大力氣!”
薑雪寧眼皮又是一跳,一種熟悉的不妙之感,湧上心頭。
果然,沈芷衣露出了一個稍顯委屈的神情,卻湊上來,看著有些可憐,但言語之間完全是與燕臨一般無二的邀功意味兒:“最開始燕臨雖托了本公主添你名字,本公主也的確想你進宮。可伴讀的擢選要按著禮部擬定的規矩來,名字一開始沒呈上來的不能當伴讀。本公主找到禮部那些個老頭兒,磨了好久才讓他們同意呢!怎麼樣,我對你好吧,你高興嗎?”
薑雪寧:“……”
果然,搞我進宮這件事,你也有一份啊!
薑雪寧一張臉已是木然,回望著沈芷衣那明豔的臉龐,慢慢地勾起一個笑容,十分得體的回答:“長公主殿下對臣女太好了,臣女實在太高興了。”
實在是——
太、他、喵、的、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