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一旁的劍書暗暗地撫了一下額,輕輕扯了一下刀琴的袖子,壓低了聲音提醒:“長話短說。”
“哦。”
刀琴這才想起自己毛病犯了,點了點頭,決定接受建議,換一種更簡潔的說法。
“她買了很多東西,有杭綢,筆墨,甚至還有一些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然後還轉去廟裡上香,那裡今天有好多人,上香的香客也有很多,我跟著她去還不小心被知客僧看見,捐了二兩香油錢。尤芳吟好像也捐了,進去之後就在殿裡麵求了平安符……”
呂顯:“……”
劍書:“……”
謝危抬手慢慢地壓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隻道:“說重點。”
刀琴忽然覺得心裡有點委屈,完全沒有覺得自己話很多啊。
跟蹤的情況難道不該報得這麼仔細嗎?
他抿了抿唇,悶悶地道:“寧二姑娘。”
劍書突然之間瞪圓了眼睛,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的神情來,這一瞬幾乎是下意識轉頭去看謝危。
謝危立在窗前,沉默。
呂顯卻聽了一個一頭霧水,也不知道這寧二姑娘是誰,差點被刀琴給氣出病來:“讓你說重點也不是這樣說的啊!這人怎麼跟尤芳吟扯上關係的?是她的東家嗎?跟她有什麼交集?你都看到了什麼?誒,不對,‘寧二姑娘’又是誰啊?刀琴你是不是傻,光說個名字誰知道是誰啊?京城裡麵姓寧的雖然不多可也不少,這哪一家的啊?你——”
一大串問題全跟春筍似的長了出來。
呂顯嘴裡那叫個滔滔不絕。
隻是等這一大通問題都差不多拋出來之後,他才忽然看見屋內主仆三人的神情都不對勁,心裡麵於是跳了一下,頓時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說的‘寧二姑娘’,你們好像都知道是誰?”
“轟隆”一聲。
天際一聲悶雷滾過。
這蕭瑟凜冽的深秋初冬,一場豪雨從天而降,刷拉拉地迅速覆蓋了整座京城。碩大的雨滴砸下來,砸到斫琴堂外那一片小湖平靜的湖麵上,也砸到近處窗前的窗欞上,濺起細小的水霧。
謝危轉眸凝視著,隻慢慢道:“下雨了啊。”
*
冬雷一陣,淡藍色閃電劃破了低垂的暮色,也在這瞬間照亮了勇毅侯府昏暗的書房。一架架藏書堆得很高,卻在這一道閃電劃過時,留下深深的暗影,顯出山一般的壓抑。
角落裡燭台上,燭火被風一吹搖曳起來。
燕臨俊朗的臉部輪廓,也被搖晃的光影照著,顯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沉。
周寅之便平靜地坐在他對麵。
剛被升為錦衣衛千戶的他,可以說已經有了觸摸到錦衣衛權力核心的資格,徹徹底底一躍成為一個有頭有臉的上位者。
隻是這一切來得並不十分光彩。
但這又有什麼乾係呢?
周寅之覺著自己向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世間所有手段,但凡能達成目的的都是好手段。
他腰間新賜的繡春刀,早已解下來放在門口的桌上,此刻身上穿著一身深黑的飛魚服,隻對燕臨道:“周某貪慕權勢,滿心都是名利。所以雖早早知道了這件事,可未見得利之前,身負錦衣衛交付的重任,並不敢對世子言說。直到二姑娘將我薦給世子,世子又苦心為周某謀得千戶之位。周某是個小人,小人以利而合。所以,才在今日,將一切對世子和盤托出。”
調查勇毅侯府,是錦衣衛的密令。
天底下誰不知道錦衣衛隻聽聖上的?
到底是誰懷疑勇毅侯府也此次京中出現平南王逆黨一案有關,昭然若揭。
周寅之即便是個千戶,也不過是聽從上麵命令辦事,陽奉陰違對沒有勢力的他來說,是危險的。他知道這件事對世子來說,甚至對於整個勇毅侯府來說,這消息也是一個晴天霹靂。
所以打量著燕臨神情,他並未有任何勸解。
當下,聽著外頭雷聲陣陣,大雨瓢潑,他隻慢慢道:“若勇毅侯府確與平南王逆黨毫無聯係,寅之既受世子恩惠,自然不至於做出捏造證據陷害侯府的事情來。可說出來您或恐不信,這些日來,在下密查侯府,竟發現侯爺與平南王一黨的餘孽,確有書信往來。此事,在下不知世子是否知曉?”
燕臨聽著,隻覺恍惚。
父親怎會與平南王一黨餘孽有聯係?
擱在膝頭的手指慢慢地握緊,他慢慢地閉上了眼,隻問:“你既已查到,將何時上報?”
今日來一個周寅之能查出,他日來一個趙寅之、王寅之也一樣能查出。
且或許還會比周寅之查出來的更多,更可怕。
帝王之心,誰能揣度?
燕臨好歹也是宮中行走過的人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這件事完全壓下來是不可能的了。所能做到的,不過是提早準備應對。
周寅之望著這僅餘一月便要加冠的少年,忽然覺著他似乎也並不是自己剛開始所以為的那般天真。
相反,這位世子所想,已出同齡人許多。
他於是想起了薑雪寧,隻回答道:“七日之後,如實上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