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2 / 2)

坤寧 時鏡 14109 字 9個月前

上輩子鬥了那麼久,她這一世偏偏又因那繡帕的誤會而對自己下手,自己當然不能對她太客氣!

更有意思的是,薑雪蕙出身不如蕭姝,雖然在奉宸殿裡很受先生的喜歡,素日裡卻無半點驕矜,行止皆平易近人,與總端著點的蕭姝完全不同,很得人喜歡。

連陳淑儀都願意同她說話。

且京中向來有傳聞,說薑家兩姐妹關係一向不好,薑雪寧在府中霸道跋扈,總是欺負這位性格軟和的姐姐。因此同薑雪寧關係不大好的那幾個,反而有意無意地接近薑雪蕙,想要與她結交。

尤月更是覺得又來了一大助力,這一日走在路上便湊到薑雪蕙的身邊,笑著對她道:“往日在各種宴席上見到薑大姑娘,從來都知道大姑娘是有本事的,沒想到竟這般了得。比起那不學無術的薑二姑娘來,可真是好了不知多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薑雪蕙看她一眼,沒說話。

陳淑儀也在旁邊淡淡道:“明明你才是家中嫡長女,學識才華做人又都比你那妹妹高出不知多少,可在府中竟然忍氣吞聲受她欺負,可也真是一樁奇談了。要我是你,遇到這種敗壞門風,不學無術的,逮著機會便要好好治她不可!否則,一府的名聲都被她壞乾淨了!”

這些日來眾人在薑雪蕙麵前也不知一次說過薑雪寧了,薑雪蕙總是聽著,也不反駁,眾人便默認她們姐妹二人之間的不和是真的,是以背後編排的言語也漸漸放肆起來。

大家都覺得薑雪蕙當與她們同仇敵愾。

可誰料想,陳淑儀此言一出,薑雪蕙清秀的眉竟顰蹙起來,腳步一停看向她,有些冷淡地道:“我二妹妹雖然的確不學無術,卻也沒到敗壞門風,丟儘府裡名聲的地步。淑儀小姐此言卻是有些偏頗不公了。我薑府雖然比不上一些高門大戶,可家中管教也嚴,妹妹若有什麼過錯,自有家父與家母操心,何用淑儀小姐多言?”

眾人全愣住了。

薑雪蕙竟然會為薑雪寧說話!

說好的這兩姐妹關係一向不好呢?!

陳淑儀更是麵色微變,瞳孔微縮,看向了薑雪蕙。

薑雪蕙卻是不卑不亢地回視她。

尤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才與眾人一起回想起來:人家內裡關係再不好,也都是姓薑,一府裡出來的姐妹!所謂“妹妹”,便是回了家裡我自己罵上一萬句,也不容許旁人隨意詆毀的!更何況頂著家族的名聲,顧著家族的榮辱,往日隱晦地說上幾句也就罷了,要指名道姓說人敗壞門風,薑雪蕙怎可能不發作?

這一下誰也接不上話了。

氣氛有些尷尬。

正好這時候前麵薑雪寧手裡拿了一卷書,拉開自己的房門,從裡麵走了出來,遠遠一抬眼就看見了仰止齋外頭的她們,便更不好說話。

還是站在眾人之中的周寶櫻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薑雪寧,軟軟糯糯地問道:“我們正和薑大姐姐說起你呢,薑二姐姐你又要去學琴了嗎?”

薑雪寧一看見這幫人聚在一起,就知道她們沒什麼好話。

周寶櫻說眾人正說起她的時候,有人臉色都變了。

她心底於是一哂,隻道:“我去看看謝先生在不在。”

謝危上回同她說,叫她次日去偏殿練習指法,可第二日她到了,謝危卻沒到。

宮人說前朝事忙,暫時脫不開身。

連著好些日,他都沒有再現身奉宸殿,一堂課都沒有上。按理說薑雪寧自可不去偏殿學琴了,可她也不知謝危什麼時候忙完,宮人們更不清楚,便隻好每日去一趟偏殿,等上一刻。

謝危若不來,她再走。

今日也是一樣。

此時此刻,沒有沈芷衣在。

尤月雖已經徹底怵了薑雪寧,當著她的麵絕對不敢說話,可旁邊還有陳淑儀在。

聽見薑雪寧說學琴的事兒,她便輕笑了一聲,竟瞥了方才頗不給她麵子的薑雪蕙一眼,意味深長道:“素來聽聞謝先生與薑大人有舊交,薑二姑娘學琴這般堪憂,也肯費心教導。如今薑大姑娘也來了宮中,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隻可惜先生近來忙碌,不曾來授課,不然見了薑大姑娘這般的美玉,必定十分高興。畢竟是對著朽木太久了,也真是心疼謝先生呢……”

話裡隱隱有點挑撥的意思。

可薑雪蕙沒接話。

連薑雪寧都沒半點生氣的意思,仍舊笑眯眯的,隻向陳淑儀道:“淑儀姑娘今日說的話,雪寧記下了,等明日見了長公主殿下一定告訴她。”

“你!”

陳淑儀完全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麵用打小報告作為威脅!

一口氣哽上來,麵上登時難看至極。

想起那日被樂陽長公主訓斥的場麵,身子更是微微顫抖起來——氣得!

薑雪寧卻是看都懶得再多看她一眼,冷冷地嗤了一聲,便拿著手裡那卷書,徑直從她身旁走過,壓根兒沒將這烏泱泱一幫人放在眼底,脊背挺直,大步往奉宸殿去了。

殿門口隻有個小太監守著。

薑雪寧走上台階便問:“謝先生今日來麼?”

小太監搖了搖頭,為她推開了門,回道:“沒來消息。不過聽說謝先生在前朝忙碌,兩夜沒合眼,昨夜回了府,今日說不準會來。”

薑雪寧於是點了點頭,進了殿中。

峨眉高掛在牆上,蕉庵則平放在琴桌。

她進了殿後,往琴桌前一坐。

手中書卷放下,是本醫書。

那日街上偶遇張遮,瞧見他提著藥,她才忽然想起,張遮的母親身體不好,患有頭風。正好這幾日謝危都在忙,她練著琴之餘也有閒暇,便托沈芷衣往太醫院借了本醫書來看。早年她在鄉野間長大,也曾跟著行腳大夫玩鬨,倒是粗通些醫理,醫書寫得不算艱深,她慢慢看著倒是能看得懂。

隻是今日,醫書放下,薑雪寧卻隻怔怔看著。

明明讓薑雪蕙入宮,是在被蕭姝構陷那一日便已經想好的,她這位姐姐素來優秀,彆說有那一方繡帕在,便是沒有,也能讓蕭姝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間並不隻她一枝獨秀,脫穎群芳。

看可薑雪蕙真入了宮,她又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平靜。

是因為她竟很早就知道那方繡帕是被沈玠拾走?

還是因為,薑雪蕙的確有旁人說的那樣好呢?

她在鄉野間長大,薑雪蕙在京城長大;

她玩的是踩水叉魚,薑雪蕙學的是琴棋書畫;

她頑劣不堪不知進退,薑雪蕙卻賢淑端慧進退有度;

……

上一世她便是為此不平,嫉妒,甚至憎惡。

而這一世,要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確沒有彆人優秀,也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一個是薑大姑娘,一個是薑二姑娘。

似乎天生就該一較高下。

不僅旁人拿她們做比較,連她都忍不住會下意識地比上一比……

醫書就端端放在麵前,薑雪寧隻看著封皮上的字發呆,一時出了神。

連外頭有人進來,她都沒察覺。

謝危今日又換上那一身出塵的蒼青道袍,一根青玉簪束發甚是簡單,本不過是來奉宸殿偏殿走一趟,可到得門口時竟聽小太監說薑二姑娘在,便有些意外。

他推門進去。

薑雪寧還坐在琴桌前一動不懂。

謝危手裡拿著一封批過紅的奏折,腳步從絨毯上踩過時沒什麼聲音,站在她身後,視線越過她肩膀往前,一眼便看見了擱在她麵前的那本醫書。

“……”

一時靜默。

舊年口中那股腥甜的鮮血味道混著藥草的苦澀一並上湧,謝危不由想:這當年差點治死他的小庸醫,不入流的行腳大夫,又在琢磨什麼害人的方子?

這模樣是出了神啊。

他走過去,舉起那奏折來,便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敲,隻道:“醒神!”

薑雪寧被敲了下,嚇一跳,差點從座中蹦起來。

她抬頭一看,謝危唇邊含著抹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神情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疲憊,臉色看著似乎比上一回見時蒼白了些。

謝危把那封奏折往書案上一扔,走到牆邊抬手便將峨眉抱了下來,擱在自己那張琴桌上,取下琴囊,五指輕輕一撥試了試音,頭也不抬,便道:“聽聞寧二姑娘這幾日都來,該是將謝某的話都聽進去了,指法都會了吧?”

寧二……

在聽見這兩個字時,薑雪寧便怔住了,以至於連他後麵的話都根本沒聽進去。

她往日為何從不覺得,這樣怪異的稱呼,這樣有些不合適的兩個字,聽來竟如此順耳,如此熨帖?

薑雪寧,薑雪蕙。

薑,是她的姓;

雪,不過字輩;

唯有一個“寧”字,屬於她自己,也將她與旁人區分。

上一世,在回京路上認識謝危時,謝危與旁人一般喚她“薑二姑娘”;可沒過幾日,身陷險境後,謝危好像就換了對她的稱呼,不叫“薑二”,反叫“寧二”。

這一世也沒變。

可她從來不明白為什麼,也不知道謝危這人腦子是有什麼毛病。但上一世她不願與謝危有什麼接觸,這一世初時又過於懼怕,後來則是習慣了,竟從來沒有問過,也很少去想,他為何這般稱呼她。

心底一下有些波瀾輕輕泛開,卻蕩出一片酸楚。

薑雪寧眼底有些潮熱。

洞悉人心,無人能出謝危之右。

難怪朝野之中人人都稱道他,隻因這人輕易能戳中人軟處。她上一世屬實愚鈍,竟沒明白……

明明他上一世對他疾言厲色,傷她顏麵,叫她難堪,她這一世也多少有些怕他,對他沒什麼好印象,甚至覺得他麵目可憎。

可聽著這兩個字,竟覺這人好像也沒那麼過分了。

謝危話說出去半天沒聽著回,眉尖一蹙,便抬眸去看,卻見眼前的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著自己,眼底那淚珠一下滾落。

他動作不由一頓,再次頭疼:“我這回沒招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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