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遮性冷寡言,薑雪寧內裡卻是個能說會道的。
畢竟上輩子也靠著一張嘴哄人。
旁人見著這樣好看的人,也願意多聽她說上兩句。
原本是小寶坐在她另一邊,蕭定非把馬鞍甩下之後卻是上來便將小寶趕開了,厚著臉皮擠在薑雪寧身邊坐。
薑雪寧側眼瞅著他這與上一世一模一樣的無賴樣,覺得好笑:“定非公子路上說您是命好,我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從來聽說天教有凜然大義,與天下庶民同憂同樂,您看著卻是半點也不像天教的教眾。”
蕭定非把白眼一翻:“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本公子麵上看著浪蕩,內裡也是心懷天下。那話怎麼說來著,先天下什麼什麼後天下什麼什麼……”
馮明宇和黃潛剛走過來就聽見這句,隻覺一股血氣往腦門兒上撞。
馮明宇氣得瞪眼。
黃潛也生怕旁人都覺得他們天教教眾是這般貨色,連忙上來圓道:“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不過本教的教義乃是‘天下大同’,我們定非公子同大家開玩笑呢,不要介意。”
眾人誰看不出蕭定非是個什麼貨色?
有人皮笑肉不笑,也有人很給麵子地點點頭。
薑雪寧屬於很給麵子的那種,也不知聽沒聽懂,反正點了點頭,隻道:“那可真是厲害了,這可是先古聖人之理想啊。”
黃潛心道這小姑娘竟還有點見識,正要承了這恭維,沒想到斜刺裡竟出了嘿嘿一聲冷笑,諷道:“天下有什麼狗屁大同?如今這世道,我看貴教這教義實在沒意思。”
這聲音嘶啞而粗糲,撞著人耳膜。
薑雪寧聽得眼皮一跳,與眾人一道循聲望去,赫然是先前的孟陽,也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壇酒,此刻箕踞坐在那篝火旁,胸懷大敞,竟是一麵喝著酒一麵說這話。
馮明宇一張皺紋滿布的臉上頓時浮出了幾分忌憚。
薑雪寧也不大看得出此人的深淺,隻憑直覺感到了幾分危險。
一時無人接話。
但孟陽方才所言,也實在激起了一些人的感慨,過了一會兒才有人搖頭長歎了一聲,道:“其實孟義士說得何嘗不是呢?如今這世道真不像個話。我還在牢裡的時候就聽說,天牢裡竟把勇毅侯府一家子抓了關進來。那可是為我大乾一朝打過無數次勝仗的一門忠烈啊,無緣無故被扣了個和逆黨聯係的帽子就下了獄,你們昨日來劫獄,卻是晚了一步,那侯府一家子都流放黃州了,實在可憐。當今朝廷之昏聵,賦稅日重,民不聊生,還說什麼‘天下大同’啊!”
勇毅侯府之名,大乾朝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
畢竟早些年侯爺燕牧領兵在外作戰,擊退了邊境上夷狄屢次進犯,打得這些蠻子害了怕,臣服於大乾,這才使得萬民有了些休養生息的日子。
邊境上也終於有了往來的生意。
可最近這段時間,邊境商人們的日子都變得難過了起來。
不提起這個還好,一提起便難免有人想起些舊事,笑起來道:“說來不怕你們笑話,老子當年被逼在山上做大王的時候,也曾想過下山投軍,就投在燕將軍麾下。聽聞那燕小世子年紀雖輕,卻是承繼父誌,也很不弱。可惜啊,還沒成行,就被朝廷剿匪抓進了牢裡。誰能想到,嘿嘿,竟他媽在牢裡碰見燕將軍了!”
話說到後麵,不免有幾分淒涼。
孟陽在角落裡喝著自己的酒,卻是不接話了。
先前出言懟了馮明宇與黃潛的那李姓漢子卻是再一次爆了脾氣,不屑地道:“有本事的朝廷抵禦外敵,沒本事的朝廷殘害忠良!就二十年前那三百義童塚都沒解釋個清楚,鬨得滿城風雨,聽說燕將軍的外甥也死得不明不白,現在好,燕氏一族都送進去,坐龍椅上的那位說不準是殺雞儆猴呢。嗐,都他媽什麼事!韃靼的使臣都入京了,竟然敢收要求娶咱們大乾的公主以作和親之用,簡直放他娘的狗屁!”
“……”
韃靼,和親,公主。
薑雪寧本是豎著耳朵在聽這些人說話,有心想要了解些天教的內情,可卻著實沒有料到竟然會有人提起和親這件事。
拿著水囊的手指,忽然輕輕顫了一顫。
那人還在罵:“韃靼是什麼玩意兒?茹毛飲血的蠻族!老子死了,老婆還要留給兒子!簡直枉顧人倫!早幾年跪在咱們麵前求和,還要獻上歲貢。如今勇毅侯府一倒,什麼妖魔鬼怪都蹬鼻子上臉來,朝廷如今就是個軟蛋!和親和親,就是把公主嫁過去求和罷了,還要賞他們一堆好東西,我呸!”
張遮聽著,想起了上一世沈芷衣的結局,也想起了滿朝文武含淚肅立中迎回的那具棺槨,裡麵躺著不會再笑的帝國公主。他搭下了眼簾,卻沒忍住,轉眸向身旁的少女看去。
她竟一無所覺。
人坐在他身邊,濃長的眼睫覆壓著,遮蓋了眼底的光華。原本為熾烈火光照著的溫柔麵頰,竟是慢慢褪去了血色,變得脆弱而蒼白。
作者有話要說: *
笑儘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喝了點,隨便寫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