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衛梁的疑惑(1 / 2)

坤寧 時鏡 9930 字 9個月前

衛梁第三次掀開那塊從波斯商人手中買來的精致懷表, 看了看時辰,外頭街麵上景致變幻,三千裡淮揚地麵, 正是仲秋, 涼風吹落葉, 金桔綴滿市,數不儘的溫柔與繁華。

可他渾無心思欣賞, 反生出幾分壓不住的忐忑。

就要見到那個人了。

他卻開始擔心這一回做得太過, 是否會為自己帶來什麼禍患?

事情還要從去年夏天說起。

那時候衛梁還在揚州霜鐘書院讀書, 雖說不上是才華蓋世的頭號才子, 可在江南地界上也算得遠近聞名, 乃是今年秋闈爭奪解元的熱門。

沒想到一日遊湖剛要棄船上岸時,遇到個奇怪的姑娘。

身形細瘦玲瓏,穿金戴銀,光是耳垂上掛的明珠便不知價值幾千兩銀, 可鵝黃的杭綢衣裳上卻滿是泥水, 活像是才從泥坑裡撈出來, 就連頭上臉上都未能幸免。尤其是那一張臉,似乎是倉促之間想要將泥水抹去, 但未能成功,反而將一張臉抹得更花。

見著他們一行學子登岸時, 她立刻迎了上來。

與衛梁交好的這幫人自都是博學多識的青年才俊,平日裡坐著遊船遊湖都有不少大膽的姑娘會拋來香囊汗巾,一見著有姑娘主動迎上來下意識都以為是主動來獻殷勤的, 隻是搞得這般狼狽的還是頭回見, 一時都停住了腳步。

衛梁雖有才名,樣貌卻隻平平, 並不如何驚人。

往日裡都是同行的士子頗受青睞。

所以當時他隻站在眾人之中,完全置身事外一般,等著看後續。

可誰也沒想到,當同行的朋友頗為輕佻地問起“姑娘要找哪個”時,那位姑娘眨了眨眼,竟然朝著他立身之地掃看了一眼,半點沒有羞怯害臊地道:“我找衛梁衛公子。”

湖邊上頓時安靜。

衛梁自己也怔了一怔,著實吃了一驚。

旁人都朝著他看來。

那姑娘仍舊大大方方地,明明這樣臟汙難辨的一張臉,笑起來時竟給人一種璀璨的錯覺,向他道:“衛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些個同行的朋友向來是看熱鬨不嫌事兒大,故意在旁邊噓聲起哄。

他當即覺得麵上有些燒。

腳就跟釘在了地上似的一動不動,一板一眼地回那姑娘道:“姑娘找在下有何事,不妨當場說了,就不必借一步說話了。”

那姑娘打量著他的目光便有些奇異,眼珠子一通轉悠,也不知在琢磨什麼,過了片刻後便挑眉:“你當真要我在這裡說?”

衛梁便心頭一跳,下意識道:“事無不可對人言。”

她卻認真地看著他,神神秘秘地重複了一遍:“衛公子,你考慮好了,當真要在這裡說嗎?”

那一刻,衛梁腦海裡掠過了千形萬象,種種的自我懷疑一股腦兒地全冒了出來:到揚州讀書後我可有愧對過哪個姑娘?可曾與青樓勾欄裡的妓子許下承諾卻未完成?半夜裡走在路上是否撿到過什麼不合適的東西又未歸還失主?在書院裡是不是還不夠謹言慎行以致於惹惱了誰而不自知?

可答案全都是沒有。

他家中雖不富裕卻也並不貧寒,基本的眼界見識還是有的,一則不至於做什麼找上門來的過分之事,二則即便做了也不至於給人留下明顯的把柄。

可這姑娘的架勢……

莫不是自己有什麼東西漏掉了?

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跟針紮似的。

衛梁莫名緊張了幾分。

他到底還是沒扛住腦海裡天人交戰,咳嗽了一聲,不大確定地道:“那就,借一步說話?”

後來他曾數次想起過這個一時糊塗的糟糕決定,簡直可以說是將自己的名聲丟掉了彆人腳底下――

不心虛有什麼好避諱的?

從此以後搞得滿書院風傳他和一位神秘的姑娘有不同尋常的牽扯,時時被拿出來打趣,偏向他問起時,他還沒辦法說出所以然來,異常地憋屈。

隻不過在當時,腦筋沒轉過來,也就對此舉會產生的後果一無所覺。

倒是那姑娘笑彎了腰。

末了還十分自然地同他其他朋友擺擺手說:“小女子與衛公子先去敘話,一時半會兒說不完,諸位公子便不必等候他了。過後我自然送他回書院。”

朋友們自以為識趣,紛紛促狹地笑著,散了個乾淨。

殘陽鋪水,半湖瑟瑟。

岸邊柳枝已枯瘦,就留下他與那看不清麵目的姑娘麵對麵立著,相互打量。

衛梁皺起眉頭說:“在下與姑娘似乎並不相識。”

那姑娘背著手道:“衛公子不認識我,我卻久聞衛公子大名了。”

衛梁不解:“姑娘也愛讀書?”那姑娘搖搖頭:“最恨便是讀書,近來倒是有點彆的嗜好。”

衛梁不知該怎麼接話。

那姑娘衝他笑笑:“聽聞衛公子於此一道也十分有研究,所以今日特特前來請教。”

衛梁終於沒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此一道?”

那姑娘唇角拉開:“種地。”

衛梁:“……”

在聽見這兩個字的刹那,衛梁眼皮都幾乎跳起來,甚至頭皮炸麻,有一種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被人窺知了的震撼之感。

他大驚:“你怎會知道?!”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麵,其實有幾分說不出的滑稽,可難以否認:至少在當時,他心中還存有一些恐懼。倒不是怕被人知曉,而是怕家中來尋他麻煩。

士農工商。

士為最高,讀書人十年寒窗為的不過就是一朝躍過龍門去當那人上人,往下則是農本商末。

世代詩書的家族自然看不上下麵三等。

然而衛梁從小與彆人不同,見到天上下雨、地上淌水,要去問個究竟,成日去翻什麼天文曆書;見到田野勞作、布種澆水、秧苗抽芽,想去查個明白,摸進書店就偷偷買回來一本《齊民要術》;到後來旁人花盆裡養蘭,他卻和波斯、色目那些個異族交往頗深,在青花瓷盆裡栽一種長出來醜得過分的東西,叫什麼馬鈴薯……

年歲小時,旁人還當他鬨著玩。

待得年紀大點,家中長輩終於發現了他離經叛道的本質,把什麼曆書農書全搜出來燒個乾淨,狠狠給他請了一頓家法,說他要考不上回頭就要他好看。

衛梁這才“迷途知返”,把這一顆靈活的腦瓜子用回了讀書的“正路”上,寫寫策論,讀讀經書,沒幾年也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混出點名聲。

離開家便到揚州進學。

霜鐘書院裡沒人管,一旦得空便拿刀在那挖出來的馬鈴薯身上比劃,還烤紅薯似的烤了幾個給朋友吃。當然其中一人吃拉肚子之後,便再也沒人敢吃他的東西嘗試了。

可以說,衛梁萬萬沒想到,在這揚州地界上,竟然有人知道他其實不愛讀書,偏愛種地!

那姑娘似乎早預料到他會如此驚訝,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笑眯眯看著他道:“我若說,眼下有數千畝地空著,就等一個人來種點東西,衛公子是否會感興趣呢?”

衛梁覺得她在胡扯。

哪裡來個黃毛丫頭就敢說有上千畝空地等著人去種?當時幾乎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可那姑娘卻不置可否,隻遞給他一張名帖,上頭寫了座彆院的地址,說他若改了主意自可尋來,隨時恭候。

於是,衛梁終究是沒能抵抗住這等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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