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的馬車一路駛到觀瀾樓。
正逢秋高氣爽, 時人大多去了秦淮河邊,或在附近山上賞桂拜廟,茶樓裡人正冷清, 難得有人包場, 老板見了客來簡直喜笑顏開。
這茶樓布置有幾分雅趣。
二樓靠欄杆的地方專辟出一處做了琴台, 上置琴桌,桌上陳琴, 角落裡還擱著香爐, 香爐裡燒著一把還不錯的沉水香。
隻是眼下客少, 並無琴師彈奏。
薑雪寧來等人也不想被打擾, 揮退了要來待客的茶博士, 琴師也沒讓叫,隻尋了一本書來看著打發時間,等著清園內議事結束,好見呂顯。
衛梁就百無聊賴了。書架上都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 他半點興趣也無。耐住性子喝了半盞茶後, 站起來又坐下, 從這頭走到那頭,實在無所事事, 隻覺這茶樓人少,讓人連趁亂溜走的機會都尋不到。
風光雖好, 他卻覺束縛。
尋摸半天,隻走到欄杆邊朝外看。
不意間一回頭,倒看見那張琴。
種地乃他所喜, 讀書乃他所惡, 可以說厭惡一切雅事,偏愛那等俗事。
可琴除外。
往日讀書他便偏好此道, 如今無事可做,看見這張琴便有幾分技癢,眼瞅著薑雪寧在邊上讀書,也沒搭理自己的架勢,便走上琴台,坐在了琴桌前。
茶樓不怎麼樣,琴自然也不是特彆好的琴。
但初初勾弦試音,倒也不算太差。
衛梁信手便彈奏了一曲。
薑雪寧本在看書,隻是想到一會兒要與呂顯見麵,大半的心思倒沒在書上,隻琢磨一會兒要談些什麼,怎麼談,所以不是很看得進去。
乍聽琴音起,她還怔了一怔。
抬起頭來才發現,竟是衛梁在撫琴。
彈的一曲《青萍引》,正所謂是“風生於地,起青萍之末”,於此秋高之際、層樓隻上彈奏,忽然之間暗合了她此刻的心境。
多事之秋,不是風起何時。
薑雪寧放下了手中那僅翻了幾頁的書,靜聽衛梁彈奏完,才道:“原來衛公子也會彈琴。”
衛梁彈奏純是興起,並沒想到她會在聽,抬起頭來看見她正用脈脈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也不知怎的一股熱意便往臉上竄,讓他有了一種顯擺賣弄於人前的窘迫之感,慌忙之間便起了身,解釋道:“閒著無事,技甚拙劣,恐汙姑娘尊耳。”
他起身得急,袖袍掛了桌角。
那琴在桌上都被帶歪了。
薑雪寧沒忍住笑:“我自己彈琴才是汙了旁人耳朵便罷,衛公子彈奏極好,我豈有笑話你的意思?”
衛梁接不上話。
他向來不很善於言辭,立了半天才磕磕絆絆道:“您也愛琴麼?”
愛琴?
她可不敢。
薑雪寧一搭眼簾,擱下書,走到近前,隻把歪了的琴扶正,道:“我技藝拙劣,也無一顆清心――是不配彈琴的。”
衛梁不由愣住。
眼前女子站在琴台那側,微斂的眸光裡似乎藏著點什麼,細長的手指搭在親身邊緣,那手勢分明是對琴之一道有所了解的人才有的。一股幽微的青蓮香息從她衣袖間散出,竟為她豔麗的輪廓添了幾分動人的清冷。
可這位東家不是愛極了錢嗎?
眼下哪裡像是滿身銅臭的商人?
他的目光落在薑雪寧身上,一時迷惑了。
薑雪寧卻是想起舊日一些人,一些事,輕輕皺了眉,剛要撤開扶著琴的手,樓下便有小童匆匆奔了上來:“姑娘,姑娘!”
她一驚:“清園議事結束了?”
那小童卻朝外麵一指,道:“不是,是外頭有人說要找您。”
在金陵這地界兒,她認識的人可不多。
清園議事沒結束,找她的也不會是呂顯。
薑雪寧頓時覺得奇怪,人本就站在二樓琴台上,幾乎是下意識順著小童所指的方向,朝著茶樓下方道旁望去。隻目光所觸的短短一刹,整個人身形便如被雷霆擊中一般,立時僵硬!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