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琴不敢回半句。
薑雪寧去了謝危車裡。
一掀開車簾,就瞧見了車裡擺著的一張棋盤,黑白子都錯落地分布在棋盤上,謝危手中還拿著一卷棋譜,竟是在研究棋局。
她一進車來,氣焰便消了,小聲道:“先生有事找我?”
謝危撩了眼皮看她一眼:“不是想下棋?”
薑雪寧頓時像吃了個黃連。
謝危閒閒一指自己麵前的位置:“刀琴說你無聊,坐吧。”
我是無聊,可不想找死啊!
刀琴到底怎麼說的?
薑雪寧心中咆哮,可對著謝危,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到底還是坐下了。
謝危問:“想執白還是想執黑?”
薑雪寧看向棋盤,覺得頭暈。
謝危道:“白子贏麵大,你執白吧。”
薑雪寧倍感煎熬:“能,不下圍棋嗎?”
謝危正去要去拿白子棋盒遞給她的手一頓,看向她,眉梢微微一挑:“那你想下什麼,象棋,雙陸?”
薑雪寧弱弱舉手:“五子棋行麼……”
謝危:“……”
為什麼忽然有種把手裡這盒白子扔她臉上的衝動?
薑雪寧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謝危!
這可是謝危!
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謝居安!
她居然敢跟謝危提議說下這種小孩兒才玩的五子棋!
可……
圍棋那麼費腦。
她真的不想。
說完“五子棋”三個字後,薑雪寧把腦袋都埋了下去,想要避開謝危那近乎實質的目光。
謝危有好半晌沒說話。
過了會兒才開始收拾原本擺在棋盤上的棋子,白子黑子分好,重新將一盒白子擱到她手邊上,道:“下吧。”
薑雪寧抬起頭來:“下什麼?”
謝危眼角一抽,輕飄飄道:“你不下,我便把你扔下車去。”
薑雪寧打了個激靈,二話不說摸了枚白子,摁在了棋盤正中。
這是天元。
若是圍棋,敢下在這個位置的,要麼是傻子,要麼是天才。
但很顯然她兩者都不沾。
她小心翼翼看向謝危。
謝危盯了那棋子片刻,才摸出一枚黑子來擱在她棋子旁邊。
薑雪寧一看:妥了,五子棋的下法!
她心裡於是有點小高興,立刻純熟地跟了一手。
謝危下圍棋很厲害,薑雪寧是知道的。
不過她想,五子棋比圍棋簡單,謝危棋力雖然高在這種簡單的棋局下卻未必用得上,等同於她將謝危拉到了自己的水平線上,完全可以憑借經驗打敗對方。
隻是下著下著,棋子越來越多,需要顧及的地方也越來越多,她隻注意著右上角,卻沒想到左邊左邊棋子已經連成了陣勢,謝危又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便連出了五顆。
她輸了。
薑雪寧憋了一口氣,想自己差得不多,並不甘心,便道:“再來再來。”
謝危瞧她一眼,也不說什麼,同她一道分收棋子。
兩人又下了一盤。
這一次薑雪寧還是差一點,被謝危搶先了一步,大為扼腕,心裡很不服氣。
一直到第三盤,她苦心經營,竭力掩飾,絞儘腦汁地往前算計,終於放下了自己誘導謝危走錯的一步棋,然後不動聲色地望著謝危,看他會不會發現。
謝危似乎沒察覺,真把棋子放在了她希望的位置上。
等他手指離了棋子,薑雪寧終於沒忍住笑了一聲,立刻把自己早準備好的下一步棋放了上去,道:“哈哈,先生你中計了,這一盤我贏了!”
謝危照舊不說什麼,麵容淡淡。
可落在薑雪寧眼底,這就是強撐要麵子。
她可不在乎。高高興興收拾棋子,倒是忘了自己剛被謝危拎過來時候的不情不願,一心一意計較起眼前的勝負來。
總的來說,還是謝危贏的多。
可隔那麼三四盤,偶爾也會輸上一把。
薑雪寧輸的時候,都緊皺眉頭,贏的時候也不特彆容易。
也正因如此,格外難以自拔。
下得上癮。
尤其是偶爾能贏謝危一盤時,歡欣雀躍之情難掩,無聊苦悶一掃而空,簡直彆提有多快樂。
第十三盤,終於又贏了。
擱下決勝一子定得乾坤時,薑雪寧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她樂得很:“先生圍棋的棋力驚人,換到五子棋這種小孩玩意兒,可派不上用場了吧?您這就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我這叫,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謝危看向她,又低頭看棋盤。
風吹起車簾,午後深秋的陽光懶洋洋照落一角黑白錯落的棋子上,每一顆棋子都流淌著瑩潤的光澤。
於是順著這束光,他朝外看去。
山川河嶽,沃野千裡。
南飛的大雁從遠處掠過。
聽著她那句“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他唇角終是淺淺地一彎,三五明光投落眼底,在瞳孔的深處隻醞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靜平和。連那墨畫似清雋的眉眼,都如遠山起伏的輪廓一般,緩緩舒展。
薑雪寧正要收拾棋子,抬頭這麼看了一眼,隻覺一團冰雪在眼前化開,竟不由為之目眩神迷。
這樣的謝危,委實太好看了些。
這一時,她鬼使神差,也不知是哪處心竅迷了,由衷地呢喃了一聲:“若先生永遠隻是先生,就好了……”
“……”
謝危聽見,轉過頭來看她。
唇邊那點弧度,慢慢斂去。
薑雪寧方才實是恍了心魂,心裡話說出聲也不知道,直到他目光落到自己臉上,才陡然驚覺,身形立刻變得僵硬。
謝危麵上已無表情。
先前那使人迷醉的溫和,好像都成了人的錯覺一般,他漠然垂了眼簾,隻道:“你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