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眉頭微皺,卻是問:“大夫,您方才是看了謝危再過來的?”
大夫聽她直呼謝危之名,愣了一下。
但也沒在意,回答道:“對。”
薑雪寧目光便閃爍了一下,笑著道:“他服五石散,情況還好麼?”
這話裡其實是有險境的。
因為她本沒有親眼看見謝危服藥,以前也不曾有過此類聽聞,卻偏不據此發問,反將這話說得稀鬆平常,好像她乃是深知內情的人一樣,一般人不會對此起疑心。
這大夫按理說也不該聽出來。
可沒想到,他聽了之後,竟然向薑雪寧看了一眼,好像是察覺出什麼來,竟然道:“姑娘不必擔心。五石散又名寒食散,本是張仲景寫了治病救人的方子,隻是如今王公貴族頗好此物,再加此物本也毒性大過藥性,倒使得此物貽害無窮。不過謝先生也就吃了這麼一貼,絕境之中,用以起熱,問題倒不太大,也不至成癮。”
薑雪寧頓時一怔。
那大夫卻是一笑,道:“謝先生難得行險,出這麼一回簍子,老朽絕對竭心儘力,把他給您治得好好的。隻不過心病難治,還要請姑娘多勞了。”
給她治?
請她多勞?
薑雪寧沒反應過來。
那大夫卻已經寫好了方子,交給小寶,自出了門去。離開這邊之後,便上了回廊,一路轉去東廂,在外頭聽見幾縷琴音,時斷時續,似乎貼切著撫琴人有些遊移飄忽的心情。
刀琴劍書不知怎麼,都在外頭候著。
他一來,兩人幾乎同時回頭看他。
刀琴立在原地。
劍書走過來問:“老周,怎麼樣?”
周岐黃也是天教中人,背著藥箱的身子骨雖然老邁,卻還透著幾分健朗,隻笑起來道:“醒了。”又朝屋裡一指:“在彈琴?”
劍書點了點頭,但還是走上前去叩門,隻稟一聲:“老周來了,說寧二姑娘已經醒了。”
琴音便戛然而止。
謝危還透著一分沙啞的清淡聲音響起:“請人進來。”
周岐黃這才走了進去。
屋內窗戶關著,窗紙卻通明一片,炕桌上置了一張炕幾,上頭斜斜擱著一張琴。
謝危便坐在琴旁邊。
雪白的衣袍從邊上墜下來,散發搭在微敞淩亂的衣襟前,清雋之餘倒似乎有些落拓不羈的姿態。因雪裡行走多時,腿上侵入不少寒氣,此刻搭了一條絨毯,一腿屈起,一手支著頭。
人進來,他沒抬眼看,隻問:“醒了?”
周岐黃則略略躬身道:“去得正巧,人剛睡醒,也就是身子虛乏了些,沒有大問題。”
謝危手指輕輕撫過琴弦,又問:“她問了什麼嗎?”
周岐黃悄悄抬眸打量他,心裡也跟著打鼓,小聲道:“問了您服五石散的事。”
琴弦在震顫,不過被他手指壓著,並未發出聲響。
可他卻仿佛能聽到那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謝危停頓了片刻,才問:“還有呢?”
周岐黃額頭上的冷汗頓時冒了出來,簌簌往下落,手也不由抖了一抖,竭力回憶發現那位薑二姑娘也就問了兩句,實在想不出彆的了。
可謝先生……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無意間踏入了什麼修羅場,戰戰兢兢、哆嗦著道:“就、就沒問彆的了。”
“……”
壓著那根弦的手指,靜止不動。
然後慢慢放開了。
謝危過了一會兒才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岐黃這才如蒙大赦,趕緊退了出來。
謝危卻在他走後,靜坐了良久。
有一種心緒順著指尖爬上來。
他頭回這樣清楚地意識到它,像一滴水打亂了他,卻若有若無地遊移,漂浮,難以捕捉觸摸,分明微小若塵埃,卻總使人為之牽扯心懷。
白瓷缸裡養了幾隻金魚,也跟被這空寂影響了似的,靜靜地停住不動。
謝危輕輕伸手,想朝琴弦搭去,可手指才一抬,又慢慢收了回來,隻是看著那琴弦。
直到外頭傳來動靜。
是某人嬌氣裡藏著點不滿的聲音:“彆跟我說你們先生睡了,本姑娘有話必得當麵問個清楚!”
魚缸裡的魚一下遊了開。
漂亮的魚尾巴擺動,濺起一些水花。
謝危手指輕輕顫了下,心緒裡遊絲似浮動的那粒微塵,就這樣落了下來,抿了一下唇,笑意卻還是浮起來幾分,透過窗紙的日光映入他眼底,剔透得像是琉璃。
薑雪寧是一把把門推開的,半點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