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刀藏(1 / 2)

坤寧 時鏡 13063 字 9個月前

薑雪寧聽他說“回去”, 用的還是“我們”,眼底便帶了幾分促狹之意,偏要問他:“回哪兒去?”

謝危唇線緊抿, 看著她不說話。

薑雪寧便忍不住悶笑。

過了好半晌, 他耳尖微紅, 麵上卻平靜一片,道貌岸然地吐出了兩個字:“學琴。”

她差點笑倒。

謝危卻是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索性一手持傘, 一手把人環了, 從坤寧宮偏殿前麵帶走。

鄭保手裡拿了一張清單來找。

還沒等他開口, 謝危已經掃了他一眼, 徑直將他的話堵了回去,淡淡道:“不是死人的大事就明天來問。”

鄭保頓時無言。

一句話也不敢再說,隻能這麼眼睜睜看著謝危把人帶走。

薑雪寧踩著已經被雪蓋上薄薄一層的台階往下走,隻笑:“你也太霸道了些, 今日安排不好, 明日還要他們布置, 耽擱了可不好。”

謝危道:“你有意見?”

薑雪寧連忙搖頭,假假地道:“那小的怎麼敢, 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謝危不接她話了。

兩人出得坤寧宮門時,許是今日人來人往, 搬進搬出,宮內一應瑣碎無人照管,竟有一隻毛色雪白的貓慢悠悠從朱紅色的宮牆下來, 可因著那一身與雪的顏色相近, 乍一看還很難發現。

薑雪寧瞥見時,差點踩著它尾巴。

可這一瞬間腦海裡想起的竟是身旁的謝危, 手伸出去幾乎下意識就拽住謝危,要將他往自己身後拉。

沒料想,謝危倒沒什麼反應,隻是垂眸看了一眼。

眼見它擋路不走,便俯身拎著這小貓的脖頸,輕巧地將它提了起來,然後放到道旁去。

薑雪寧愣住。

這一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迷惑之感,又隱約像是猜著一點什麼。

她怔怔然望向他。

謝危卻隻道一聲“走吧”,便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紫禁覆雪,宮牆巍峨。

薑雪寧心有所觸,唇邊也綻出微微的笑意來,問他:“不怕貓了?”

謝危道:“貓哪裡有人可怕?”

薑雪寧沉默片刻,又看見了逐漸低垂的夜幕下不斷飄灑下來的白雪,問:“那雪呢?”

謝危道:“總會化的。”

那一刻,當真像是漫天飛落的雪,都褪去了蕭瑟的寒意,反透出一種輕盈和緩的溫柔。

刀琴駕著馬車,在宮門外等候。

兩人出來,便掀了車簾入內。

而後一路朝著謝危府邸駛去。

道中無聊,薑雪寧便忍不住,暗搓搓從他口中探聽內閣那邊的情況:“女學的事,那幫老學究,現在是什麼口風?”

這小騙子,成天想從他這兒套話。

後門走起來可真是順溜。

謝危閉上眼睛,含笑道:“沒有口風。”

薑雪寧以為他這意思是不告訴自己,眼珠子一轉就蹭了上去,聲音都軟了些:“我知道,如今朝廷都是內閣議事,事若未定不外傳,你在其中的確不方便總跟我說裡麵的情況。可稍微透露一點也無妨嘛,就一點,一丁――點兒!”

話說著她還掐了掐小拇指。

比出來的是一個特彆特彆小的部分。

謝危被她這一聲叫得耳朵都要酥了,斜眼看她,然後按住了她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掌,以防她再做出點什麼來,歎了口氣道:“‘沒有口風’的意思是,他們心裡有意見,卻不敢反對,不是不告訴你的意思。”

薑雪寧明白了:“哦。”

她想想就要鬆手,隻不過眼珠一轉,突然又想起學塾的事兒來,非但沒鬆手,湊得還近了些:“那你覺得,把以前奉宸殿,仰止齋,就坤寧宮附近那一片改作女學第一間學塾,先收京中貴女,餘者比聞風而動。然後再往京中其他地方,還有其他州府推行,怎麼樣?”

謝危想想,這是覺得自己利用價值還沒儘。

其實對什麼女學,科舉,他一應興趣都沒有,但若要此時說出“隨便”二字吧,她一雙眼又亮晶晶地看著他,讓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於是想想道:“挺好。”

薑雪寧得寸進尺:“然後呢?”

謝危考慮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樣,到底是沒磨過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沒有錯的。隻不過,鷹隼長有一雙利眼,為的是飛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獵物;農戶給莊稼勤澆水,去蟲害,為的是秋收時節千鐘粟;天下讀書人,十年寒窗,為的是一舉聞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廟堂。世間人多是無利不起早。要推女學,怎麼建學塾,收學生,都是外術。倘能我不動而人趨之若鶩,方是內道。長公主要推女學是個想法,提起來容易,但你們可想過,學有何用?”

我不動,而人趨之若鶩。

薑雪寧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腦海裡便突然閃過了幾道靈光,隱隱然已抓住了什麼,頓生醍醐灌頂之感。

謝危知道她還不算笨,這些事上還是一點就透的,便道:“且凡謀事,不可一味謀大,越是大事,越當從小處做起。凡能一蹴而就的,往往都是壞事。開女學,你是想使學生能學成科舉之才,還是先識字為好呢?”

薑雪寧皺眉思索。

謝危循序漸進,一點點引導她:“天下有白鹿、嶽麓等幾大書院,學子千裡迢迢也來求學,可知為何?”

薑雪寧道:“因為書院的先生學識更厚。”

謝危一笑:“不錯。”

薑雪寧便輕輕“啊”了一聲:“所以,能開多少學塾,又開成什麼樣,關鍵不在有多少學生能來,而在於有多少先生能教,還願意教!”

謝危見她抓住了關鍵,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幾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閉上,靠坐回去,道:“謀事易,成事難,貪多嚼不爛,想清楚再做,彆讓人看了笑話。”

謀事易,成事難。

薑雪寧前世總想,這人天縱奇才,做什麼都很容易,哪怕是謀反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來。然而世間哪裡有什麼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舉重若輕背後,都是不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為這人心折幾分,服了氣。

隻不過麼……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開竅。

薑雪寧琢磨,內閣裡麵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種消息的彙聚地,她入主坤寧宮的事情按說也不小,這人怎麼就能憋住了不問呢?

回到謝府,她滿腦子都是關於女學的想法。

謝危問她:“想吃點什麼?”

她隨口答:“下碗餛飩?”

謝危便把她往壁讀堂裡一放,有筆有墨,留她一個人伏首案前飛快地寫下什麼,自己則往後廚去。

這兩月薑雪寧早把他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龍燒著,地毯鋪滿,才一進屋便把鞋踹了,盤腿坐在謝危平日坐的太師椅上,鋪了紙,提筆記馬車上所得的指點和想法。

沒留神便是兩刻過去。

她寫了一會兒,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後,沒忍住下來左右踱步走著,考慮起來。

身後便是一排多寶格,另一邊則是一牆的書,有幾隻嵌在壁上的匣子,抽屜上連著祥雲竹枝般的銅環。

先才沒注意,偶一抬頭,竟看見其中一角掛出一根細細的黑色絲絛。

薑雪寧腳步便止了。

她手指纏上這縷絲絛,本以為隻是哪裡不小心掛上的,沒料想竟然連著匣子裡,於是扣著那枚銅環,便將那匣子抽了一半出來。

這時便看清那絲絛係著的,乃是一方印。

裡頭還放著一柄眼熟的薄刃短刀。

下麵壓著幾頁紙,那字跡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這個曾經的原主見了都忍不住麵上一紅。

薑雪寧輕輕咬牙,便想要拿出來。

沒料想一隻手及時地伸了過來,竟趕在她去拿之前,將這抽出來的匣子壓了回去,嚴絲合縫地,再也瞧不見裡麵是什麼。

薑雪寧一怔,立刻回頭。

果然,不知何時謝危已經回來了,另一隻手上還端了碗餛飩,此刻立在她身後,高出她半個頭,僵著臉瞧她:“誰讓你亂翻的?”

薑雪寧可一點也不心虛。

她還稍稍抬起了自己削尖的精致下頜,輕哼一聲,像是偷著腥的小狐狸一樣看他:“怎麼,翻不得呀?”

謝危把那碗餛飩放下了。

薑雪寧這人慣來是給三分顏色就能把染坊開遍全京城的,偏不放過他,還湊過去追問:“我怎麼覺得裡頭那張答卷那麼眼熟呢?是誰這麼大逆不道,竟敢公然宣稱要搞出孔聖人的十八般做法來?這種答卷,真是,就應該把人抓起來,狠狠罵她……”

謝危唇線抿直,盯著她。

薑雪寧臉貼著他肩:“謝先生,你說你怎麼想的呢?”

那時她在奉宸殿伴讀,見天兒被他訓斥,動輒得咎,旁人都下了學,她還要被拎去偏殿練琴。且他人前是叫人如沐春風的聖人,人後對她卻總有一種叫她害怕的嚴厲。

還有甄選考學的那一次……

這人留她下來說兩句話,差點沒把她嚇哭。

可這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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