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鸝再倔強,最後也還是點了頭。她點頭那一瞬,護在她身前的青嬤嬤,像是卸下了一個很大的包袱,就在霜鸝還不懂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突然上來幾個人將她和青嬤嬤兩個人拉開。
霜鸝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而青嬤嬤被向後拉去。
然後,然後...
霜鸝還沒掙紮開後麵按住她的手,就眼睜睜看著一柄鋒利的長劍,直直刺穿青嬤嬤的胸膛,霜鸝的心跳停止了一刻,就在她呼吸窒住的那刻,持著劍的侍衛毫不猶豫地將劍從青嬤嬤的身體中□□。
時間仿佛靜止了。
青嬤嬤倒在了那片樹下,跌落下去時,碰到了一旁裝著花瓣的木籃,死在了那片花中。從青嬤嬤身體中淌出來的血,緩緩地染了一片殷紅的花海。
那是第一次,霜鸝覺得,月光太皎潔了,也是一種錯。
一聲嬌嗔聲打斷了霜鸝的思緒。
“太粗魯了些,何苦當著人家小姑娘的麵殺人。”
霜鸝呆愣地向著人望去,隻見一排排侍衛次第排開,緩緩露出後麵的嬌弱美人。
一身柔和卻富貴的衣裳,一雙柔和水潤的眸,宛若莬絲花一般的嬌弱容顏,就那樣,一點點浮現在霜鸝的腦海之中。
霜鸝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張臉。
為首的侍衛恭敬跪:“葭妃娘娘,此處已經處理好了,彆讓這臟血,沾汙了娘娘的衣裙。”
霜鸝愣愣看著,手被死死按在地上,她隻能拚命仰著頭,才能看到宋映葭那張如莬絲花一般的臉。
霜鸝知道葭妃,她是當今殿下的寵妃,四皇子的生母,名為宋映葭。
宋映葭沒有看青嬤嬤的屍身一眼,直直向霜鸝走來,輕柔的笑,溫軟的語調,抬起霜鸝的臉,溫柔道:“你便是霜鸝嗎?”
霜鸝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將這張臉記入心裡。
宋映葭一點都不生氣,哪裡人和螻蟻生氣的道理呢。宋映葭輕輕地刮了一下霜鸝麵上的傷痕:“彆擔心,隻是些輕傷,不會留下疤痕的。怎麼辦呢,今天的事情,被霜鸝看見了。雖然霜鸝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但是本宮可能就不能留你在宮中了...”
宋映葭語氣輕柔得恍若天邊的雲。
如若,宋映葭沒有捏住霜鸝的臉,輕柔地將霜鸝的臉,轉向那把染血的劍的方向的話。
就在霜鸝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宋映葭突然輕笑了起來:“放心,本宮不會殺你的...隻是呢,留在這冷宮,實在是苦了霜鸝了。如此善良的人兒,就應該被獎勵...”
霜鸝那時候並不知道宋映葭口中的“善良”是什麼意思。
直到,後來再次見到殷予懷。
此生霜鸝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那個少年還未闖入冷宮時,她看見遠處的火光,猶豫之下,沒有關緊長樂宮的大門。
後來,長樂宮破破爛爛的大門碎成了幾塊燒火的木材。
上方那塊破了一角寫著“長樂宮”的牌匾,也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隨後滾到一旁的青草之中,與泥土爛作一團。
...
霜鸝回過神,望著眼前的殷予愉,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宋映葭的臉。
雖然已經得寵十幾年,那張臉上卻絲毫尋不到歲月的痕跡,嬌弱,柔美,這些詞恍若是為宋映葭而生。
但越是如此,霜鸝越是放不下。
為何她的青嬤嬤如今屍骨無存,宋映葭卻還好好地做著她的葭妃。
是她救下的殷予愉,即使出了什麼事情,也應該直接向她來。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青嬤嬤呢。
霜鸝握緊拳頭,看著麵前的殷予愉,讓自己冷靜些。
掐住掌心的疼痛讓霜鸝清醒下來,她輕啟唇:“青嬤嬤的墳墓,我們去不了。”
殷予愉放下手中的活,疑惑問道:“為何?宮中病死的人,一般都會有固定的去處。隻是在宮外,雖然簡陋了些,到時候我們仔細尋尋,應該還是尋得到的。”
霜鸝睜著眼眸,看著殷予愉,原來,殷予愉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去不了,自然是因為,青嬤嬤並不是病死的。那柄鋒利的長劍狠狠地穿透青嬤嬤的身體,再狠狠地拔|出,就那樣,一個人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簡單又輕易地取走了曾經在宮中唯一同她相伴,對她好的人。
而他們,連青嬤嬤的屍骨都沒有放過。宋映葭走後,霜鸝又被侍衛狠狠按在地上,然後當著她的麵,他們將青嬤嬤的屍骨,粗暴地拖了下去。
然後那些人換了樹下的土,清洗了其他地方的痕跡,待到天亮時分,院子裡隻剩下一個狼狽的她。
她呆愣了很久,看著那棵依舊飄著花的花樹。
最後,竟然連那片花樹下的血跡,都沒有給她留下。
隔日,她便被太後賜給了殷予懷,一台小轎將她從這個地方接走,去到東宮。
自此,長樂宮,這個曾經的冷宮,徹底成為廢宮。
到了東宮後,她也曾經到處詢問,卻沒有問到過任何關於青嬤嬤屍骨的消息。
還有人暗中告訴她,這宮中得罪了貴人的人,屍骨無存的多的是,要她不要再尋了,若是被貴人察覺到,便太危險了。
後來,太子被廢,她為了報恩,沒有選擇出宮,而是隨殷予懷到了這廢院之中。
她開始有很多事情要擔心,殿下的風寒何時好,外麵的守衛何時換,她何時能夠再拿到吃食。
她便逐漸讓自己,將有關長樂宮的一切,有關青嬤嬤的一切,都忘得乾淨。
白日能忘,但晚上卻不能。
在睡夢之中,她時常會聽見青嬤嬤重複那句話:“彆害怕,如若我出了什麼事情,也彆因為我去做什麼,聽見了嗎?”
她聽見了,那時她聽見了,後來再夢魘中,又一次一次的聽見。
霜鸝聽見了,可是她做不到。
她要如何做到呢?
她曾經在晃晃的火光之中,愣愣地看著,這個入宮之後她唯一熟悉的人,恍若一隻從高處墜落的蝴蝶,墜落在一片血色之中。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可以流出那麼多血。
漫天的花海,片片花瓣都染上了血。
她忘不掉,也做不到。
可身份如雲泥,匍匐在地上的人,連高台之上的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更何況,她要的,是宋映葭的命。
是那高高在上的葭妃娘娘的命。
即使宋映葭身份如此高貴,霜鸝亦覺得,宋映葭心萬般之卑劣。
終有一天,她會讓宋映葭,墮入地獄。
平日裡霜鸝很少想這些,身在廢院,這些事情,想了也是白想。
最初留下來是為了報恩。
但是真的完全是為了報恩嗎?
霜鸝有些說不清。
她從殿下書房中看見這封信的時候,用空白的紙張將這封信掩起來之後...
又輕輕地拿開了掩住的紙張,認真地端倪了許久。
她知曉殿下的失意。
也明白,一國太子,即使被廢,隻要未殞命,未走到最後的判決,東山再起的機會,其實是有的。
這些日子,無論是廢院外的響動,還是殷予愉、李玉瑤的探望,都明顯地透露著一個信息。
有些東西,似乎悄然之間,發生了改變。
殿下教她識字,不知不覺她竟然學會了大半了。殿下書房的書卷,她偶爾也會翻看,如今看懂一封信,也不是難事。隻要不是生僻的漢字,她都能夠輕鬆看明白了。
這幾日,她為殿下研墨時,偶然間看了一眼殿下筆下的內容。
她知道,機會來了。
而她想幫殿下一把。
霜鸝輕輕地望向窗外,心中非常坦然地承認了另一層心思。
也想在殿下複位得勢之後...
借殿下,取了葭妃娘娘宋映葭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