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梁鸝突然綻開笑的時候,殷予懷怔了一瞬。
梁鸝望著麵前的殷予懷,眸中滿是笑意:“公子如何能夠將事情說的如此嚴重呢?”就在殷予懷正抬起唇的時候,梁鸝上前一步,與他同在屋簷之下,剛剛瞬間而過的藥味,此刻變得微微濃鬱起來,她輕聲一笑:“隻是這幾日雨下得大了些,上山下山都不變,如何在公子的口中,就恍若我們永遠下不得山了呢。”
那時,殷予懷很認真地考慮了一番。
如若他們永遠都下不了山,他是不是就能與鸝鸝擁有餘下的一生。
但是很快,殷予懷就否認了心中這個荒謬的想法。
他當知曉,鸝鸝最厭惡這些拘束。被天氣困住和被皇權困住,歸根到底,也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困住人的東西不同,到底都是困住。
不是心甘情願,世間的一切,便都隻如囚|牢。
即便隻是輕輕想了一瞬,殷予懷都譴責了番自己的自私。
更何況,殷予懷淺著笑望向梁鸝。
待到他們下山之後,鸝鸝會有那麼美滿的一生,他怎麼舍得讓她不去擁有呢。
如今的他,再也舍不得分毫了。
梁鸝像是看出他眸中真的是歉意,又輕笑著說道:“待到此生都不能下山了,公子再來向梁鸝致歉,也不遲。”
殷予懷淡淡一笑,輕聲應是。
很快,他便看見了鸝鸝揚起的唇角刻意地放下,鼓著臉說:“不過,為何公子又開始喚我小姐了?”
嘴上的語氣不好,眸中卻滿是笑意。
這哪裡是生氣的模樣?
殷予懷知曉鸝鸝沒有生氣,故而很大膽地...直接越過了這句話。
果真,鸝鸝並沒有追究,隻是向他伸出了手:“作為喚錯稱呼的致歉,公子請吧。”
殷予懷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這般笑過了,他平靜的眸染上笑意,望向梁鸝,不知曉世間如何會有這般的“致歉”,但是是鸝鸝說出的,他便輕笑著點了頭。
好像,隻要還在鸝鸝身旁,那些沒有未來的未來,在這一瞬,便變得沒有那麼重要。
殷予懷淺淺放任著自己的一切。
入了門,殷予懷才發覺青鸞並不在房間裡,像是看出了殷予懷眸中輕微的訝異,梁鸝收拾了一番,輕聲解釋道:“晨時,青鸞伺候完我用膳後,去了寺廟中的廚房,說要看看寺廟的齋飯是如何做的,日後好在府中做給我吃。”
殷予懷靜靜聽著,認真看著梁鸝。
或許鸝鸝自己是不知道的,每當她說起青鸞,眼眸中的光彩,都與常人不同。殷予懷聽著,不由得也輕輕笑了出來,他很歡喜,有青鸞這般的人,在鸝鸝身旁。
那日在酒樓中,他覺得青鸞當著他的麵,要取了霜萋萋的性命,有些做的太過了。但是這一刻,殷予懷隻覺得,那日青鸞所做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靜靜都看著梁鸝,直到她說起窗外的這顆桃樹。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小師傅說的話:“桃靈寺每個院子中,都會有一顆桃樹,大多數桃樹,都會有名字。”
他隨著梁鸝的目光,看向她院中的這顆桃樹。
他有些想知道,這顆桃樹有名字嗎,若是有名字,會叫什麼名字。
梁鸝手指向院中那顆桃樹,緩緩說起了她栽種到殷予懷院中的那顆:“那日我尋人換去公子院中的,也是這桃靈寺的桃樹...”
殷予懷手輕輕一怔,突然有些猶豫。
他自然知曉鸝鸝是好意。
隻是,鸝鸝已經忘記了那半年之中的一切,他如今是否還要提起?
斟酌之下,殷予懷眸中多了些複雜,他將話語斟酌了又斟酌,最後隱去他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簡單地概括了事情:“那顆桃樹,是在一場大火之中活下來的。在下將那顆桃樹從汴京帶到幽州,便是想看看,那顆桃樹,若是到了幽州,能否活過這個寒冬。”
梁鸝眼眸之中緩緩多了一些歉意。
殷予懷很快解釋道:“不是小姐的錯,小姐請勿自責,楊三都同在下說了。”
...
淅淅瀝瀝的雨,在他們的交談之中,緩緩地停了下來。
殷予懷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天色,原本,他是覺得,這雨當能斷斷續續下幾日的。還不等他說出下山的事情,就看見了梁鸝眸中的歡喜。
殷予懷怔了一瞬,隨後輕輕地抬起眸。
在梁鸝彎著眸說“雨停了”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個不知道能否算謊的謊。
他的確是想見一見方丈的。
於是他看著梁鸝,輕聲說道:“正好,雨停了,去尋方丈嗎?”
他知道鸝鸝不會拒絕,所以當她眸中稍微遲疑的時候,他靜靜地等待著原因。
其實他想了很多原因,但聽見鸝鸝說“平日都是青鸞幫我盤發,如今青鸞不在,我自己收拾,會需要久一些”時,他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倒是他未料到的。
不等他反應過來,梁鸝已經坐到了銅鏡前。
看得出來,她有些糾結。
手伸出去了,又馬上收回來。
時不時向後望上一眼,馬上又害羞地轉過頭。
殷予懷望著梁鸝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模樣,眼眸中的笑意,已經快掩不住了。
他垂下頭,袖中的手輕輕地抬了抬。
他其實是能夠幫鸝鸝盤發的。
但是,合適嗎?
殷予懷想了想,還是覺得太過冒昧。
轉身那一刻,殷予懷想起那日在迎春亭見到的頹玉,眼眸中清淺的笑意,緩緩化為了平靜。
日後,會有人為鸝鸝盤發。
應當,也會比他好上許多。
他其實也,沒有太哀傷。
*
等待鸝鸝的時間,無論如何,都是算不得長的。
殷予懷望著窗外的樹,輕輕地待著。
想到適才還未將那個小師傅告訴他的寺中的桃樹大多有名字的趣事告訴鸝鸝,殷予懷心中有些在意。
待到一聲“好了”從後麵傳來,殷予懷轉身,看見的便是步搖歪了一隻的鸝鸝。
其實告訴鸝鸝,鸝鸝對著銅鏡,便能自己將步搖擺正了。
但鬼使神差,殷予懷望著梁鸝,伸出了手,他修長的手指在那隻歪掉的步搖上麵停留了一瞬。
此時,他的手距離鸝鸝的臉不過一寸。
梁鸝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殷予懷到底做不出那麼放肆的事情,他輕輕一笑,將那隻步搖扶正。
轉身那一刻,殷予懷眼眸中閃過無數的畫麵。
他恍若逃離地向著屋外走去,直到手按到油紙傘上的那一刻,那顆恍若靜止的心,才緩緩地開始躍動。
他無法形容那種近乎窒息的心動。
他就快抑製不住了。
但他...不能。
殷予懷眼眸顫抖了一瞬,突然覺得他實在高估了自己。
他憑什麼覺得他在鸝鸝麵前,能夠全然偽裝好自己,不露出絲毫馬腳。
他對鸝鸝心動至死,如何能夠無動於衷。
他不能。
有一瞬間,殷予懷是想逃離的。
但是身後傳來了梁鸝輕聲的道謝聲。
她的聲音,就像是一道繩索,將殷予懷心中那些懼意而生的逃離心思,一下子全都牽了回來。
殷予懷緩緩垂眸,像是笑又像是哭。
他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膽怯。
像個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