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章(火葬場二合一)(1 / 2)

待到第四日。

殷予懷醒來的時間,比從前長了些。

每每他睜開眸時,就能看見書青的身影。

書青蹙著眉,也不看他,也不問他,隻是不停地在他床邊走來走去。

這樣一天下來,殷予懷睜眼閉眼,都是書青不停走動的身影。

到了晚間,殷予懷實在有些倦了,望向正走到他榻邊的書青:“在幽州停留幾日?”

書青步子緩緩頓下,隨後沉默著看向殷予懷。

殷予懷麵上沒有什麼表情,他今日比前些日子清醒了些,自然不會再乾些糊塗事。

待了許久,他才聽見書青冷聲道:“十日。”

殷予懷接過楊三遞過來的書卷,像是隨意一問:“如此久嗎?”

書青握緊拳頭,怒目看向殷予懷:“殿下不懂書青什麼意思嗎?”

殷予懷眼眸十分平靜地搖頭:“不懂。”

書青氣得摔門而去,隻留下一旁正遞著書卷的楊三。

楊三猶豫了一瞬,輕聲喚了聲:“殿下。”

殷予懷輕輕應了一聲,隨後緩慢地翻著書卷。等了許久,都未等到楊三的下一句話,他平靜地說:“書青那邊,是你告訴的嗎?”

楊三點頭,放下手中的書卷,跪下去。

殷予懷有些沒有力氣,今日精神雖然好了些,但是正在日漸腐|敗的身子,精神再好,也就如此了。

他輕輕閉上眼:“原來,還剩十日嗎?”

說著,他輕聲咳嗽了起來,還來不及咽下喉腔中的血,就無力地嘔吐了出來。看著沾著血的床褥,殷予懷怔了怔,隨後緩緩垂上眸。

他和書青,彼此都在說謊。

他知道書青並不是昨日才來。

就像書青也知道,他昨日口中所言的“若不早些問,他便要昏睡過去了”,並不是一句玩笑話。隻是,他的身體情況,遠遠比這句話要嚴重。

殷予懷緩緩抬起眸。

昨日昏睡過去那一刻,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醒來。

為什麼,還是醒了呢?

殷予懷緩緩望向窗外那顆桃樹。

可能,是還想再見鸝鸝最後一麵吧。

*

書青再回到小院時,眼眸中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待到推開殷予懷房間的門,清涼的風讓昏暗的燭火變得晃晃悠悠。

見到殷予懷還未睡,書青沉著臉坐到了床邊。

殷予懷聲音很輕:“書青,許多年未來幽州了,還知道路嗎?”

書青冷冷看了一眼,隨後說道:“自然知道路,我又不是你。從前在幽州時,那麼多年都不願意出府。如今回了汴京之後,倒是想來幽州了。”

...

殷予懷沉默了許久。

書青也就陷入了沉默。

過了許久,還是書青忍不住,他幾乎是抬起那一刻,眸就便紅了,他不敢對著殷予懷再吼叫,就隻能顫抖著聲音說:“便是十日,都忍不得了嗎?”

殷予懷抬眸,望著書青。

他沒有說話,書青卻全然潰敗了。

將那顆藥留下的那一刻,書青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

殷予懷怔怔看著那個木盒子,沒有怎麼猶豫,手緩緩打開。幽暗的燭火之下,和前些日子他服下的那顆雪白藥丸一樣的藥丸,靜靜地躺在木盒子中。

像上次一樣,殷予懷甚至用茶水,就輕輕咽下了。

木盒閉上的那一刻,殷予懷看見書青倉皇而逃的身影。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殷予懷看不見書青的身影後,便靜靜地看著那片黑暗。

像是想到了什麼,殷予懷眼眸中緩緩有了神色。

對了,他還沒有將桃靈寺大多數桃樹都有名字的事情告訴鸝鸝。

那就,明天告訴她吧。

一種荒唐的蒼涼,在殷予懷垂上眼眸的那一刻,緩緩來臨。

昏暗的燭火緩緩燃儘,漆黑一片中,殷予懷睜開了雙眼。

他仿佛能聽見什麼一片一片剝落的聲音,在他的身體之中,緩緩地,一點點剝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東西,他渾身變得輕盈,仿佛能夠漂浮起來。

陷入睡眠的那一刻,殷予懷終於夢見了,在那場大火之後,再也沒有夢見過的人。

她捧著一懷桃花,揚著眸,輕笑著向他走來。

他站在台階之上,緩緩地看著她。

夢的最後,他並沒有擁她入懷。

醒來那一刻,殷予懷有些發怔。便是夢,都要如此遺憾嗎?又像是習慣了,他輕輕掀開被子,開始簡單地收拾自己。

待會便要見到鸝鸝了,便不再計較一個夢了吧。

待到收拾到一半,有些怔住的那一刻,殷予懷苦澀地笑了笑。

還是,挺計較的。

*

待到書青見到身上一絲病氣也無的殷予懷時,拳頭微微握緊。

他已經見過了楊三口中的梁小姐,的確同霜鸝有一模一樣的臉,但是其他地方,一點都不一樣。書青不知道殷予懷為何要因為這樣一個人,再次服下那顆藥。

當時軍醫將這兩顆藥交給他們的時候,便告訴過他們,這種藥,雖然用得都是些很難尋到的稀罕藥材,但是其效用,隻能讓病重的人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本質上,這種要是沒有辦法治療任何疾病的。

這兩顆藥,比起說是治愈,不如說是在透支。

用一顆,短一段。

如今殷予懷已經服用了兩顆。便是那時,把藥交給他們的軍醫,也沒有說過用兩顆,會造成什麼後果。

但是...其實也沒有什麼更壞的後果了。

書青不忍再看,這用餘下生命透支來的“正常”,他實在不能接受。

殷予懷看著書青走遠,便知道了,效果應該還不錯。

他望向了院子中那顆桃樹。

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步到了院子中,到了桃樹下。

尋了許久,在背麵的樹乾上,殷予懷尋到了這顆桃樹的名字。

他輕輕地怔了一瞬。

之前那顆桃樹名為“勿”,這顆桃樹名為“錯”。

像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數一般,殷予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回到房間時,他提起了筆。

從前他畫不出鸝鸝,如今應該是可以了。

但是還未下筆,就放下了筆。

殷予懷眼眸中有了一絲溫柔,鸝鸝快來了,應該是來不及了。

若是讓鸝鸝看見了他桌上的畫,當是要“誤會”了。

他不能讓鸝鸝誤會。

殷予懷抬起自己的手,緩緩地學著那日鸝鸝為他描述的一切。

那兒有一片桃樹,到了春天,會有人陪鸝鸝一起,去看漫山遍野的花。

想著想著,殷予懷竟然笑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殷予懷眨了眨眼,望向了空無一人的院。

還好,沒被鸝鸝看見如此模樣,便還好。

這般想著,他又望向了空蕩蕩的庭院,細細數著時辰。

他感受著自己身體中,有什麼東西,在像昨夜一般,緩緩剝落。

一點一點,細碎地,湧動著。

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樣的認知,反而讓殷予懷平靜了下來。

他望向空蕩的院落。

最後的時間裡,他隻是想,再見一見鸝鸝。

趁著他還沒有那麼狼狽。

最後,再見一見鸝鸝。

*

“咚——咚——”

那一瞬,殷予懷心便緊張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緊張,但是一瞬間,便是連張口都忘記了。

楊三停下敲門:“公子,小的將梁小姐帶過來了。”

直到聽見楊三的聲音,殷予懷的心才緩緩平靜了下來。

他以為自己會有些慌亂的,但是當殷予懷推開門,迎麵對上梁鸝眸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靜了下來。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的。

他聽著鸝鸝講述著她與頹玉的過往,知道了在那個寨子中的兩年,是頹玉一直保護著鸝鸝,如若沒有頹玉,他可能都沒有辦法遇見之後的鸝鸝。

聽到這裡,殷予懷心中對頹玉,是感激的。

或許在感激之外,還會有一點點的嫉妒。

但是這些都無傷大雅,殷予懷認真看著麵前溫柔講述的梁鸝,在眸中刻下能夠擁有的每一瞬。

到這裡,一切都還是正常的。

殷予懷認真看著梁鸝,看著她描繪彆人時,眸中滿是愛意的模樣。

這樣的眼神,在廢院中時,他也曾在鸝鸝眼中看到過。

但是如若論起先來後到,好像還是頹玉在前。

到這裡,殷予懷甚至連嫉妒都沒有了。

剝開自己的靈魂,他由衷地為鸝鸝開心。

年少相伴,如今相知,今後相愛。

如何看,鸝鸝都會有幸福的一生。

本來到這裡,一切也還是正常的。

殷予懷幾乎就要以為,與鸝鸝的最後一麵,就要在這種全然正常的一切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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