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繼續撥著佛珠,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施主為何心處一片困苦之中?”
殷予懷猶豫片刻,才緩聲回答:“在下不知曉。”他說的很真誠,但是方丈隻是笑了笑:“施主,世間的事情,無非兩種,樂抑或悲。困住你的事情,是樂,還是悲呢?”
殷予懷仔細想了一下,最後沉聲道:“是樂。”
方丈垂上眸,念了一段經文。
他的聲音有些啞,還有些自然的枯木之感,像是人緩緩老矣。
殷予懷隨之閉上了眼,他其實沒有什麼東西,是需要再問的了。
在那昏睡的半年之中,他已經想清楚了一切。
最後他輕聲向方丈問的第一個問題是:“為何會有桃樹,名為‘錯’?”
方丈手中的佛珠已經在緩緩地動著,聞言方丈緩緩閉上眼。
“人之所想,桃之所現。雖萬物有靈,但能自我修剪的,唯有人。”
殷予懷若有所思,輕聲應下。
“多謝方丈。”
*
另一邊。
不在殷予懷跟前,梁鸝的眸中,幾乎就沒有頹玉這個人。
她行走在喧鬨的人群之中,身上卻傳來一絲沉悶之感。
頹玉隨著梁鸝身後,靜靜地看著她。
頹玉眼眸中的光,緩緩消失。
他再沒了在迎春亭時的肆意,那些曾經喧囂鼓舞被慫恿的一切,在梁鸝對他這長達半年的漠視中,開始變質。
頹玉覺得,他現在不討厭殷予懷了。
在頹玉的視角裡,梁鸝看起來是沉悶的,她像是一片璀璨奪目的桃林,春天桃花漫山,但卻沒有風。一切的美好,都是凝滯的。
但其實梁鸝,此時正在輕輕地哼著歌。
她是開心的。
梁鸝向來知曉自己的情緒,因為她大多數時候,其實沒有情緒。
在彆人覺得她生氣時,她其實不大生氣。
就像頹玉的事情,她生氣嗎,她生氣。
但她很生氣嗎,那肯定不是。
僅僅隻是頹玉,是沒有辦法讓她很生氣的。頹玉於她而言,在背叛的那一刻,就已經淡出她的世界了。
畢竟,從始至終,頹玉似乎,都不太重要。
從前在山寨中的兩年,她在眾人之中選擇頹玉,生生庇護了他兩年。
那些惡心的目光、惡俗的調笑和時不時的辱罵,她都為頹玉一一抗下了。是她善良嗎?自然不是,她的善良太有限了。
她對頹玉很好,但是所想的,也隻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她需要一個幫手,頹玉很合適。
出了寨子之後,她其實便不需要頹玉了。但是頹玉願意一路護著她,她也不會有任何異議,和喜樂無關的事情,她為什麼要拒絕好意呢。
那些編給殷予懷聽的故事,三分真,七分假。但如若將故事中的她同頹玉換一下,便是七分真,三分假了。
在那山寨之中,頹玉曾見過她最狼狽的模樣。
她們曾經在饑寒、壓迫與辱罵之中互相安慰與陪伴,頹玉見證了她身上屬於霜鸝的那一部分脆弱一點點消失。
所以,她其實沒有想過,頹玉會放了霜萋萋。
她沒有很傷心,但是有一瞬間的茫然,人世間的愛恨真的能如此扭曲一個人嗎?
她知道是頹玉,但是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背叛這件事,會發生在頹玉身上。
理由還是如此奇怪的一句話。
因為愛。
梁鸝不懂什麼是愛。
或許霜鸝是懂的,但是她不懂。
她對著世間任何人、任何事,沒有絲毫的信任,沒有任何信任的愛,還是愛嗎?
殷予懷是她的世界中很特殊的存在,但是梁鸝沒有辦法告訴自己,這種特殊,是因為愛。
殷予懷對她而言,十分重要,不可替代。
但歸根到底,隻是因為他恰巧在那個時間出現,又恰巧那時的她,能夠有的選擇,隻有他一個。
她選擇將殷予懷拆碎,填補她破爛的世界,撐起她今後的一生。
但歸根到底,這其實,隻是一種利用。
風吹開了梁鸝麵上的輕紗,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和一雙水潤的眸,她唇邊的笑意清淺,溫柔而美好。
偶爾看見她麵紗下的容顏的路人,不由得呆住。
頹玉還是跟在梁鸝身後,掩不住眼眸中的哀傷。
如若一步錯,步步錯,他究竟,是從哪裡開始錯的。
是他們不該在山寨之中相遇,還是他不該有分毫的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