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殷予懷沉默地坐在書桌前,看著一片空白的宣紙。
他本來應該做一些什麼的,例如去問梁鸝,去問楊三,去查探過去半年事情的真相,去聯絡他暗中埋下的勢力。
但是此時,殷予懷什麼都沒有做。一種言說不出的疲累,從他的眉宇,蔓延到全身。
梁鸝的事情、頹玉的事情、曲也的事情、楊三的事情,一樣樣,鑽入他的腦海。那些曾經的呢喃和承諾,那些矛盾的衷心和背叛,在不停地撕扯研細他的神經。
殷予懷不願意去想那麼多的。
但是真相被人赤|裸|裸地揭開,他現在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了。
什麼是真相呢?
殷予懷眸中,浮現梁鸝的身影。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挫敗感了,不是因為他被梁鸝哄騙、設計和利用了,而是,為什麼這個人,是梁鸝呢。
明明她隻要說出來,他便會給她他的一切。
為什麼,偏偏要用這種方式呢?
至於楊三,殷予懷其實說不出苛責的話。
他其實很早就察覺出了楊三的不對,隻是一直,沒有去很細地探究。
楊三口中那套說辭,漏洞百出。雲遊的大夫恰巧路過他們門前,救下來彼時危在旦夕的他。但那時,殷予懷隻是以為,是楊三因為不想讓他死,所以偷偷換掉了他服下的藥丸。他的身體沒有頹敗至他曾經想的那個地步,而毒恰巧被人解了,所以他苟延殘喘半年,還是活了下來。
在他昏迷的半年中,楊三將他照顧得很好。
但是,可能楊三自己也沒有發現,一個月中的幾天,他的衣裳上總是會沾上些藥草香。不濃,但是靠近些,殷予懷能夠聞到。
殷予懷總共聞到了三次,醒來後兩個月的十三日,還是一次,是在楊三自稱同獵人一起入山為他尋藥,回來的那一日。
但這些,說都是巧合,殷予懷也能告訴自己不計較。
直到他適才問楊三曲也的事情。
楊三所言的時間,曲也正在他的小院中同他拜彆。
楊三,在騙他。
一時間,殷予懷自覺得自己,疲累異常。
像是那些從前用力建築起來的一切,從一個地方開始開裂,最後緩緩地,崩塌。不是陡然,也不是瞬間,而是一點一點,從灰、到土、到一磚一瓦。
剝落,瓦解,崩塌。
這種痛苦,緩長而持續,令人寧靜。
殷予懷恍惚覺得自己的喜怒,都被裝進了一個大而薄的盒子中。而他,□□和身軀,都在盒子之外。
殷予懷眼眸淡淡地看著空白的宣紙,隨後又看向一旁的筆。
他解釋不清心中的茫然,因為如若他要去細究,有些東西,便太難了。
殷予懷起身,推開了窗。
外麵的雨此時已經停下,院子中那顆樹,茂密地生長著。
殷予懷伸出手,想要越過窗台,去觸碰那顆桃樹。
恍惚間,他想起了從前那顆東宮的桃樹。
它們一點不相似,東宮那顆桃樹,從他和梁鸝見到它的第一刻起,便腐爛著枝丫。可麵前這顆樹,全然不同,茂盛的枝葉,蓬勃的生機。
最後,殷予懷還是出了門。
梁鸝還在因為頹玉的事情而傷心,他需要去尋她。
殷予懷的步子就如往常一樣,眸平靜而淡然。
其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甚至,在殷予懷心中,這都不算是做下了一個決定。
在這種時候,他沒有不管顧梁鸝的可能。
他看不得她哭,也看不得她成為幽州城茶餘飯後的談資。那些流|言|蜚|語,惡毒詆毀,可以發生在這世間任何一個人身上。
除了梁鸝。
殷予懷眸緩緩垂下,衣袖下的手青白而瘦削。今日淋了雨,再走入風中,他不由得咳嗽起來,待到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殷予懷淡然地望向前方。
一直以來,是他太過放肆了,這可是在幽州。
他明明知曉,幽州王之與幽州,便如父皇之於大殷。
而梁鸝,是幽州王獨女,即便外麵傳言關係不好,但是在這幽州城,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越到梁鸝頭上。
如若梁鸝真的要查找有關他的消息,又如何是他,能夠阻攔的。
她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騙他罷了。
甚至,對於這種欺騙,梁鸝沒有隱瞞過他。
當初梁鸝說起頹玉的事情時,便將她的布置完完整整地說出來了。
從他踏入幽州那一刻起,梁鸝便開始設計了後麵的事情。
所求,便是讓他為頹玉尋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
至於後來,為何還是要騙他?
殷予懷向著他那日那一句:“那殷某來做主婚人,梁鸝彆生氣了,好不好?”
這應該就是梁鸝的目的吧。
受儘寵愛的小姐,如何能夠接受他曾經的拒絕?所以即便花費了許多功夫,也要讓他主動說出這句話,做好當初他拒絕她請求的事情。
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太過無理取鬨的事情。
但是放在殷予懷和梁鸝的身上,殷予懷覺得,好像,也沒什麼。
他在這世間的一切,都可以為了梁鸝祭祀。
如今隻是一顆腐爛的心,和一具破敗的身軀,實在,算不得什麼。
殷予懷甚至沒有一瞬,將事情向更壞的方向想。
從踏出那個小院的那一刻,殷予懷想的,便是如何讓梁鸝不再傷心。
*
青鸞遠遠看見殷予懷的那一刻,向著屋內望了一眼。
此時正是小姐的睡覺時間,如若殷予懷直接進去,大概可以看見正在安穩睡覺,一點傷心都沒有的小姐了。
但——
“青鸞。”殷予懷看向屋內,意味不言而喻。
青鸞麵色為難:“公子,小姐已經哭了兩天了,此時...不方便見人。”
殷予懷望向屋內,很安靜。
他坐在了大廳中,青鸞為他斟茶,小聲說道:“公子,小姐說了,這幾日不見人。公子不若過幾日再來。”
殷予懷聲音也輕了很多:“誰也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