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冥夜, 並不怎麼懂桑酒的恨。
他被匕首刺穿肩膀,堅固的道心並不足以讓他痛苦萬分。仙軀何其強大,他抬手眨眼間便抹去了匕首帶來的印記。
看著蚌公主的妖瞳, 他沉默許久, 說:“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伸出手指, 點在她的眉心。
蚌公主朦朧的眼睛, 逐漸清明。他本以為她的情緒會平複, 然而當她看清他那一瞬,她眼中翻滾的是更加刻骨的恨意。
她拍開他的手,聲音又輕又冷:“是你啊。”
高高在上的冥夜仙君有幾分無措,他手指顫了顫,像從前教育仙界小輩那樣說:“即便出現妖瞳, 也並非不可挽救, 隻要道心堅定,依舊可以走正道。”
蚌公主聞言,如聽見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
“道心?道心!你竟然同我談道心。”她推開他,邊笑眼裡便湧出淚來, “我百年前的道心是你,可你不愛我,嫌我卑賤。我後來放棄你了, 我的道心是蚌族的未來, 可蚌族沒了, 我的父王死了。”
她吃吃笑道:“我被上清的仙叫了百年妖精, 如今我終於墮魔, 你竟然同我談道心。”
冥夜臉色慘白,嘴唇動了動,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蚌公主笑完,冷冷看著他,額上浮現紅色魔紋。
蘇蘇轉身便要再往秘境裡麵走,卻被冥夜拉住。
仙君語調冷清:“你要救誰?”
蘇蘇回頭笑道:“我哥哥桑佑,仙君,一百年了,你恐怕從來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吧?”
冥夜不語,他其實是知道的。
和小蚌精相處那幾年,他就開始試著慢慢了解她,小蚌精愛笑又愛哭,膽大包天,在他麵前卻小心翼翼,像個孩子。
她喜歡甜,愛泡在溪水中,人緣很好,蝴蝶和花妖都喜歡她。
關於她的點點滴滴,他都知道,即便是看不太起蚌族,後來也試著想要了解他們。
可是誅魔令下,蚌族沒了。
冥夜垂眸說:“我進去。”
他神色無喜無悲,走在蚌公主前麵,先她一步走入秘境。
蘇蘇她還想進去時,發現自己被結界困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冥夜帶著一隻傷痕累累的河蚌出來。
“哥哥!”蘇蘇小心接住化作原型的桑佑。
桑佑傷得太重,幾乎全身修為都散去。
她連忙帶著桑佑離開,沒有看身後的冥夜一眼。
冥夜唇角流出鮮血,額間白色神紋全部變黑。
他看著她帶桑佑越走越遠,他跟了幾步,倒在秘境之中。冥夜的一半元神,永遠留在了秘境。
冥夜倒在秘境出口,想起很久之前,桑酒眼裡隻有他。
他受了傷回來,誰都發現不了,可是第二日窗邊總會出現安魂的靈藥。
他自然看不上這些東西,冷冷吩咐仙娥拿出去扔了。
而這次,蚌公主再也沒有回頭。
*
十二月時,冥夜聽說人間出了一個魔女。
她殺人修煉,也殺妖,還殺了幾個上清的仙,生生吞吃他們的靈魂。
修魔並不需要靈髓,魔女修為增長迅速,等到上清的女仙魂魄被她捏碎,天歡再也坐不住。
她來到洞府,哀哀求道:“冥夜,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魔修,是桑酒。你說過會永遠守護上清的。”
冥夜睜開眼睛。
他走出洞府,循著氣息找過去。
冥夜親眼見到桑酒殺人,她墨發飛舞,一雙妖瞳彌散著快意,見他來了,她也知道不是他對手,惱怒地想要離開。
冥夜閉了閉眼,說:“你殺了二百三十四人。”
蘇蘇嘲諷地問:“這次仙君還能替我洗清孽障,讓我走回正道嗎?”神魔大戰結束,現在她卻成了被殺戮支配的妖魔。
冥夜沉默著。
三叉戟出現在他手中,蚌公主被他困在仙器中時,冥夜說:“我會把你關在忘塵山。”
頓了頓,他說:“我親自看守你。”
不管百年、千年、還是萬年。
她聞言,在仙器中劇烈掙紮起來,不惜死在仙器中,也要毀了仙器。
冥夜手一顫,幾乎下意識開啟了仙器。
她逃竄無蹤。
他在月下站了許久,第一次意識到,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她如是,他亦然。
那之後,魔女越發猖獗,她四處找尋破碎的神器,最後聽說綠色傾世花被她用掉。
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了火陽鼎。
所有人都知道,魔女桑酒早晚會死在天雷之下,但她不管不顧,早已瘋魔。
除了鎮守荒淵的稷澤,世間再無神。沒人治得了她,最接近神的人,是冥夜。
他卻開始閉關,不聞不問。
外界開始傳,桑酒曾是冥夜之妻。昔日的冥夜真君,也漸漸聲名狼藉起來。
第五十年,劫雷沒有把魔女劈死。
她全身血淋淋,跑到上清,殺了天歡聖女和天昊尊者。
蚌公主用火陽鼎,就在上清空中,燒了天歡七七四十九天。
最後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了天歡一開始怒罵痛斥,後來哭著求饒,再後來,一點點被燒作飛灰,桑酒抱著火陽鼎,走過上清,上清寸草不生。
仙人逃竄,自此再無上清仙境。
狼妖少雎在山頂憐憫地望著她,她腳步沒停,眼裡滿是殺戮的快意。
她一步步,走到冥夜仙君的洞府外。
少雎追上去:“桑酒,停下吧,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這般下去,會被天雷劈死,永遠不能轉世,沒有來生。”
桑酒揮開他,她魔紋妖異,幾乎一度控製不住自己殺了少雎。
上空突然劫雷滾滾。
少雎一驚,下意識以為是要劈桑酒的天雷,沒想到紫雷縈繞洞府不去,竟然是冥夜要成神的劫雷!
三界震驚,所有人都驚駭地看著劫雷。
他們大喜,冥夜神君要渡劫了,渡劫成功,就可以殺了魔女桑酒。
洞府的門打開,五十年不曾現世的仙君,緩緩走了出來。
他從前便是不苟言笑冷硬的模樣,如今白色衣袍更加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