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2 / 2)

連葉儲風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漸漸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蘇蘇和葉冰裳被吊起來的時候,平靜地想,歲月變遷,文臣可以成武將。不知五百年後的世界,是否真如她今日所希冀的那樣,三界和平,鳥語花香?

繩子勒住她們的身體,風雪撲在臉上。

葉冰裳悶哼一聲,見蘇蘇都能撐住,也咬牙忍了。

澹台明翰總不敢現在就弄死她們。

*

葉儲風半夜聽見士兵稟告,說叛軍的臨巍城樓上,突然多出兩個女子。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走出帳外。

策馬奔到臨巍城下,他現在已經是一雙妖瞳,幾乎一[[看書就去-醋溜文學網]]眼就看見城樓上的是誰。

葉儲風握緊韁繩,發現八皇子正在城樓之上,冷冷衝他笑。

大雪下了一夜,葉儲風本以為小暴君趕過來至少需要兩三日。

澹台明翰給的時間期限,也是三日之後。

然而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澹台燼一行人突然出現在了營帳中。

玄衣帝王一身戎裝,肩頭還有未化的雪。

他在擦拭一柄鋒銳的弩,比葉儲風想象的要冷靜得多。

“那個廢物把她們關在了哪裡?”

葉儲風抿了抿唇,如實說:“澹台明翰把夕霧和冰裳吊在城樓上一夜,他怕我們劫人,派人守著,天亮之後,他把人放了下去,不知道關在了哪裡。”

澹台燼表情冰冷,聽葉儲風說了她們的現狀,他連手都沒有頓一下。

如果不是他趕來的速度過快,葉儲風甚至會懷疑,他半點兒都不在乎這件事。

澹台燼聽完,拿著□□起身。

“發兵。”澹台燼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孤要澹台明翰死無全屍。”

然而澹台明翰並不迎戰,他久久不動,手握人質關上城門,在城內尋歡作樂,生命燃儘前,和婢女抵死纏綿。

“還有兩日,皇兄急什麼,到時候會還給你人。但你現在攻進來,我可不敢保證她們不缺胳膊少腿。”

黑壓壓的大軍兵臨城下,澹台明翰起初心裡也慌亂過一瞬,想起手上那兩個女人,他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中秘聞,聽說這怪物兄長是劃破他娘親肚皮才鑽出來的。

橫豎都是一個死,被逼到了窮途末路,拉他的女人做墊背,倒是自己賺了。

葉儲風看著澹台燼冰冷的側臉,明白這一次主動權的確不在他們這邊。

好在澹台燼依舊十分冷靜。

在澹台燼看來,不過是八皇子臨死前的窩囊掙紮而已,八皇子敢做出這件事,他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日前夜,天空開始打雷。

周國今年冬日的氣候本就怪異,今夜更是奇怪,雷聲轟鳴,卻並沒有下雨,甚至看不見雷的形態。

戰馬被驚得來回走動。

車輦上的澹台燼也有片刻失神。

不容他多想,悶雷持續沒多久,城樓之上,八皇子終於出現。

他穿著明黃的龍袍,臉上帶著將死之前的瘋狂。

葉儲風忍不住道:“夕霧!冰裳!”

澹台燼抬眸望去,過暗的天慕下,他一眼就看見了城樓上的少女。

蘇蘇換上了他送去的白色冬襖,漆黑的瞳望著大軍,隔著千萬人,一眼準確地“看見”了他。

或許是一種感覺,那一刻,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兩個少女同樣狼狽,作為人質,澹台明翰不會讓她們好過。

葉冰裳臉上一片青紫,看見澹台燼的時候,忍不住掉下了淚水。這幾日她過得太苦了,哪怕是為了除去蘇蘇,也沒想到這麼難熬。

好在潛龍衛已經和自己搭上線,不會讓自己死去的。

八皇子盯著九頭鳥車輦上的澹台燼,突然哈哈笑道:“小畜生,今日孤在臨巍城登基。既然邀了幾十萬大軍來觀禮,孤可不像你這麼無情無義,你心愛的女人孤還給你,留下另一個給孤殉葬如何?放心,孤一定說到做到,你夫人和葉小姐,隻能活一個,你選誰?”

此話一出,葉儲風臉色大變。

對他來說,兩個都是他的親妹妹,他不希望她們任何人出事。

澹台燼沒有說話。

其實對他來說,選誰都沒有區彆,隻要她們出現在他的視野,他有能力在最後關頭救下兩個人。

噬魂幡已經悄無聲音縮小,往城樓飛。

暗沉的天幕下,兩個少女,一個咬著唇,哀求地看著他,梨花帶雨。另一個……

少女黑曜石一般的眸看著灰暗的天幕,哪怕看不見了,她眼裡依舊沒有他的身影。

一如那夜,她彆過頭去,說,你真是讓我惡心。

惡心他,永遠都不依賴他,一心要殺他。心臟裡的六枚釘子,日日夜夜提醒著他蠢不可及的過去,他何必顧及她的想法?

八皇子笑容停下,森冷地說:“快選!否則我兩個全部殺了!”

這樣的氛圍下,勾玉忍不住看向蘇蘇。

她漆黑的長睫微不可查顫了顫……

它的小主人在仙界堪堪成年,不管多恨澹台燼,過往經曆了那麼多事,到了這種時候,她依舊希望不被放棄。哪怕是為了讓身邊心思叵測的葉冰裳難受。

畢竟她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太久,沒被人珍重愛護過了。

然而風雪肆虐下,他們聽見車輦上的青年帝王淡淡開口:“放了冰裳。”

葉冰裳眼睛裡帶上淚水,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澹台燼卻忍不住去看另一邊的少女。

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見她什麼表情,哪怕是憤怒,也不要是冷漠和輕蔑。

然而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竟然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笑容沒有半點兒怒意,甚至是帶著幾分解脫。

澹台燼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狂風吹起蘇蘇的衣擺,八皇子的刀朝著蘇蘇刺去,澹台燼眸子一眯,噬魂幡下,八皇子和他的人已經全部大睜著眼,被吸乾了魂魄,倒了下去。

身邊不知道誰說了句:“那、那雷是怎麼回事?”

澹台燼定睛一看,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陷入莫名的恐懼,以至於忍不住吼道:“葉夕霧!給孤離開!”

少女不知何時掙開繩索,站上了城樓最高的地方。

她眼中的紫氣和黑氣交織,原本隱匿在天上的紫雷,竟全數聚集到了她頭頂,彙集成了驚魂動魄的一幕。

許多年後,將士們依舊無法忘記這一日。

少女手鐲散發著耀眼的白光,變成一塊彎玉形狀,在她周圍飛舞。

紫雷越發粗壯,她紫色的瞳孔並不妖異,反而有種讓人心顫的安靜。

少女抬起頭,纖細蒼白的手指結了一個漂亮的印。

紫雷開始被一道道引入勾玉中,她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

沒人知道她要做什麼,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撼。

卻見他們年輕的帝王跌跌撞撞朝著城樓跑去:“不管你要做什麼,孤命令你,停下來!”

“澹台燼。”她突然笑了,“看”向他的方向,帶著釋懷,“彆以為所有人都欠你,你記住,我永遠不欠你什麼。你體內六枚滅魂釘,我也替你承受了傾世花的痛。”

“你殺我兄長,棄我祖母,控製我殺人,予我無儘的黑暗。你曾傾注在蓋頭裡的情,便換……我的眼睛。”

“我拿走你的邪骨,還你神髓。我們兩不相欠。”

勾玉的暖光罩住了少女,他猛然抬頭:“你說什麼!”

什麼傾世花、眼睛,邪骨,神髓!他全身冰冷,牙齒發顫。

蘇蘇頓了頓,紫色的眼睛變得溫柔而暖。

她輕聲說:“我隻想和天道換,生生世世,哪怕是黑暗儘頭,也不要有你。”

讓她做一場不會醒的夢,夢裡有蒼生,長澤山上不化的雪,師兄和師姐,出生的靈泉,她的家……

隻要,沒有你。

“葉夕霧,不許!孤,我……你要什麼你來拿,你給我的我還給你,什麼都還給你!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然而她並沒有看他,白色的光影從她身上飛出去,她的靈根和魂魄進入勾玉那一瞬,紫雷也全部進入神玉中,變成一塊純白的神髓,沒人能看見它,它慢慢飛向澹台燼。

所有人眼裡,隻能看見城樓上的少女。

雷雲散開,天空變得明亮。天地一場大雪,紛紛揚揚。

她張開手,像隻輕飄飄的蝶,從城樓一躍而下。

而城樓之下,那個玄衣的身影,仿佛瘋了般,想過去接住她。

他跑得那麼快,跌倒了立刻爬起來,但他離得太遠了,遠到像一條永遠看不見希望的路。

就在他想起用噬魂幡接住她的時候,噬魂幡被神髓劃破,神髓落入他的身體。

通體漆黑的邪骨從他身上一寸寸抽離,那一瞬他完全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看著,空中的雪變得安靜又緩慢,像驟然被劃開兩個世界。

世界外麵,少女手腕上的鳧茈環,碎裂成一片片。

她也像那金色手環一樣,碎在了城樓下,他的眼前。

世界裡麵――

他的右眼冷硬無情,像個局外人般注視這一切。

然而他的左眼,血淚如珠,大顆大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流了滿麵。

他朝她伸出手。

觸不到她的溫度,隻碰到了冰冷的雪和刺骨的風,冷得讓人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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