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2 / 2)

蘇蘇緊緊閉著嘴,她真怕她一張嘴,發出什麼不該發出的聲音。

她覺得自己快被燒死了,而近在咫尺,就有一塊冰。

蘇蘇說:“離我遠點!”她總算明白,為什麼葉夕霧心中那麼喜歡蕭凜,最後卻連自尊都不要,讓澹台燼幫幫自己。

這藥太磨人了!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頭。

琉璃燈下,少年顯得弱氣十足,神色無辜。

他的聲音卻並不是這麼回事,音色是冷的,像在慢條斯理,敲碎堅冰:“三小姐能告訴我,你怎麼了嗎?”

少年身上的惡意,若有若無。

曾經的葉夕霧是什麼心態,澹台燼現在便是什麼心態。

他想看見昨日那束鏗鏘明亮的光,今日在他腳下,毫無尊嚴地輾轉呻-吟,媚態橫生。

她眼裡的驕傲會被粉碎,做像他這樣的、見不得光的蛆蟲,求一個她瞧不起的人觸碰她。

但他不會碰她,臟。

澹台燼靠在冰冷的牆麵,連無害的神色都懶得做了,審視著她。

瞧啊,多可憐,白皙的肌膚變成了粉色,唇角也流下了鮮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變得朦朧,瞳孔漸漸失去焦距。

他涼涼地彎了彎唇。

少女瞳仁輕顫,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澹台燼好心地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血跡擦去。

“您看起來真可憐。”他冷冷地、輕聲地說。

恬不知恥求他吧,該醜態畢露了,她這次,可比上次堅持得久。

澹台燼在心裡為她默數,終於,在她眼瞳完全沒有焦距的時候,他麵前的少女不再固執,動了。

她抬起纖細的手臂,卻沒有如澹台燼想的那樣,來擁抱他,少女反而蓋住了自己臉頰。

她長睫閉上,比外麵的雪花還要安靜。

少女靠在窗前,外麵的雪撲簌簌落下,她悄無聲息,像長眠在了冬夜裡,變成一隻合翅顫抖的蝶。

琉璃燈照亮她周圍。

雪花飄進來,落在她發間。

他冷眼旁觀著,這詭誕又聖潔的一幕。

那種感覺又來了。

她在雪和光的交界處,而他依舊在自己這片黑暗裡,他突然更加厭惡眼前這個人。

澹台燼用冰冷的手指捂住唇,不同於以往輕謔的厭惡,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讓他發顫的厭惡。

這種窒悶的感覺,是從山賊窩那天開始的吧?

少年坐回角落,用蛛絲一般黏膩陰鬱的目光,看了蘇蘇一夜。

她蜷縮在角落,毫無所覺。

*

清晨的光照進東苑,蘇蘇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她很疲憊,正如那個藥的名字,像從繭裡蛻變出來的。

掌下肌肉單薄瘦削,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澹台燼腿上。

她蹭的一下坐起來,連忙遠離他。

蘇蘇抓抓頭發。

不是吧不是吧!

她昨晚忍得那麼辛苦,就是為了不與魔物交姌。

難道她道心依舊不夠穩,受不了藥物,最後還是往魔物懷裡撲了?

蘇蘇嫌惡至極,手上剛剛碰到他的地方,像有火在燒一般。她憤憤地看著腳下的邪物少年。

少年睫毛顫了顫。

澹台燼的睫毛,比蘇蘇這具身體的睫毛還要長。

如兩片詭譎的鴉羽。

他紅唇烏發,透著一種羸弱的漂亮,使他整個人看上去蒼白可憐。

蘇蘇不太想他睜開眼睛。

畢竟他醒過來的話,蘇蘇不知道講什麼好。難道解釋說我每三個月,有吃一次春-藥的癖好?

她緊繃片刻,發現他始終沒有醒來。

蘇蘇鬆了口氣,這才看見他麵色蒼白,嘴唇乾裂,怎麼看都不正常。

“澹台燼,醒醒。”邪魔都心思深沉,難不成他在裝睡博同情?

“再不醒我把你交給蓮姨娘。”

她推了推他,少年依舊毫無反應。

蘇蘇蹲下來,手覆在他額上。這次體溫不熱,反而像觸到一塊冰。

蘇蘇木著臉:“……”

就算在人間養個小孩,也不會像他這樣脆弱麻煩,動不動病弱得快要死亡。

她沒在狹窄的屋子內找到水,隻好先把棉被蓋在他身上。

蘇蘇走出去,碧柳迎上來道:“小姐,你沒事吧?”

蘇蘇睨碧柳一眼,自己昨晚雖然沒力氣,也不怎麼清醒。但蘇蘇知道,她倘若在自己屋裡,能堅持下去。

碧柳不顧她意願,愣是把她弄到澹台燼身邊來了。

她被碧柳的“衷心”,氣得想笑。

“我記得,結春蠶是你給我的吧?碧柳,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她不信這個丫鬟沒問題。

碧柳說:“小姐,奴婢先前說過,我有個遠房表哥,曾經和夷月族女子通婚。夷月族擅毒,結春蠶是他們的秘方。”

“除了澹台燼吞下的解藥,還能配出解藥嗎?”

碧柳搖頭,神色有些幾分不滿:“隻有唯一的藥引,小姐,你不會怪罪碧柳了吧?碧柳也是按你的吩咐辦事。”

蘇蘇說:“我不怪你,但從今天起,我也不留你。你去找蓮姨娘,讓她重新為你尋個去處。”

碧柳神色震驚,半晌反應過來,蘇蘇竟然在驅逐自己,她這才慌了,連忙跪下磕頭。

“三小姐,求小姐不要趕奴婢走。”

這時候知道求饒了?

蘇蘇沒理她,踏著積雪,離開東苑。

原本想留著碧柳觀察一段時間,她總覺得這個碧柳不簡單。

可碧柳陽奉陰違,隨意進出主子房間就罷了,還經常欺負春桃和喜喜。

乾脆趕走算了,派人跟著她,說不定也能發現些什麼。

碧柳這種被原主寵壞的丫鬟,離開原主不管去了哪裡,都夠吃一壺。

蘇蘇沒過一會兒又趕回來,還帶了一個大夫。發熱她大致知道怎麼處理,可發冷怎麼辦?

角落裡的少年,依舊是她離開時的姿勢。

“先生,請您看看他。”

老大夫上前,替澹台燼診治。

他早知道將軍府三小姐殘暴名聲,本來不想多管閒事,可到底醫者父母心,作揖道:“這位郎君年紀尚輕,身體卻如此衰敗,多有痼疾,內傷良多。三小姐若不想要他的命,便多施與他一分憐憫吧。”

蘇蘇抿唇,堅定地搖搖頭:“先生有所不知,他不是什麼好人,您開藥保他不死就行了。”

調理身體什麼的,大可不必,這種邪物,他越多病痛越好。

老大夫歎了口氣,說:“三小姐若隻是要保他不死,老朽不必開藥,他很久沒吃飯,也沒喝水才會這樣,給他弄些吃食就好。”

蘇蘇萬萬沒想到,澹台燼被關在這裡,會沒有飯吃,沒有水喝。

她愣住,為什麼會這樣。

蓮姨娘不是說,隻把人關起來嗎?

他們是故意的,還是……府裡這樣忽視澹台燼,早就習以為常。

他們忘記他是個人,也需要吃飯,需要喝水,需要呼吸。

一麵無情無義地擺弄他,一麵還譏嘲他不夠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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