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看看白亦陵, 又看看花, 小心翼翼地將紫色的小花收進袖子裡,然後搶過白亦陵手裡的樹枝, 隨手折成了幾截,向後丟開。樹枝的碎段在半空當中揚起,又劃著弧線落進了泥土當中。
“何必呢?”陸嶼扔了他的東西之後, 麵無愧色, 笑著說道,“心裡麵不痛快就說出來, 發頓脾氣什麼的會舒服很多, 總比你一個人喝悶酒耍破棍子強, 是不是?”
白亦陵笑了, 挑眉看他:“怎麼發脾氣,揍你?”
他這個模樣,讓陸嶼看的又喜歡又有點心疼, 沒有多想地拽過白亦陵剛才握著樹枝的右手, 在自己胸口捶了一下, 說道:“來啊,要是不解氣, 還可以重重地打。”
白亦陵:“……”
陸嶼的手按著白亦陵的手壓在他自己的胸口上,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也意識到有點過頭, 耳根子一熱, 連忙又把對方的手放開, 握拳抵著嘴唇咳了兩聲,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剛才說謝我,實在客氣。端敬公主是我姑姑,說起來這件事也是我應該做的。你要是開心,也算這事辦的值,我隻怕你不高興,所以出來看看。”
白亦陵嗤笑道:“我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陸嶼道:“其實我很想提前告訴你,隻是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的曲折,不得已竟然要當麵把所有的舊事都翻出來。”
白亦陵擺了擺手:“事實擺在那裡,你早晚告訴我都一樣。不過……以後是不是該叫你一聲表哥了?”
陸嶼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擺手道:“不不不,那怎麼能算!”
他又開始後悔自己嘴欠,剛才說了那句“端敬公主是我姑姑”來跟白亦陵套近乎——本來嘛,陸茉是太後的義女,說起來他和白亦陵之間可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好在白亦陵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當真。兩人一邊說話,一邊順著旁邊花樹間的小徑漫步而行,這裡花木繁盛,山風又吹的急,萬千花香盈盈,染人衣袂,遍地落花似雪,簌簌有聲,景色十分美麗。
白亦陵沉默了一會,又說:“我不想看見傅敏那麼狼狽的樣子,這麼多年,雖然她對我不好,我不肯認她,但是提到‘母親’兩個字的時候,腦子裡想到的人還難免是這個人,突然讓我換……這種感覺,很微妙。”
陸嶼說道:“我明白。”
白亦陵笑了笑:“不過在前頭衝鋒慣了,遇到事情猛地躲出來,還真不習慣。”
他覺得微妙的不隻是突然間換了家人,還有盛家人對他的保護。誠然,白亦陵最弱小的時候不需要保護,現在也更加不需要了。
但是不管怎樣,當麵對責難的時候,有一幫自稱是“家人”的人,名正言順地擋在他的麵前,還是他所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白亦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好,於是倉皇而逃。
陸嶼道:“什麼事情都有個慢慢接受的過程,雖然今天也算是有了很大的收獲,但我還是希望以後你的生活中不要再有這麼大的波折了。”
他停住腳步,兩人麵對麵地站著,陸嶼凝視著白亦陵說道:“我看你的臉色好了很多,現在應該確實不難受了吧?今天看見你吐血的時候,我真的都要嚇死了。”
白亦陵避開他的眼神,低著頭用靴子踢地上的小石頭,心裡猶豫這個話要怎麼跟陸嶼解釋。
陸嶼又道:“但我覺得,傅敏有心害你不假,但是那杯子裡的毒,還真未必是她下的,這女人陰毒的很,不會傻成那樣。”
他說著有些擔心起來:“不會是除了她之外還有彆人也想加害與你吧?我看還是再排查一下……”
白亦陵道:“哎,不用了!”
陸嶼疑惑地看著他,白亦陵道:“那個,杯子裡的毒,其實也可以說是我自己下的。”
陸嶼頭一次沒能領會他的意思:“你說什麼?”
白亦陵道:“我故意要撞了琥珀,讓酒液中沾上毒粉,然後喝下去,因為我……”
陸嶼聽他說到這裡,整個人都愣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臉色一冷,怒氣一下子順著心頭竄了起來。
他按住白亦陵的肩膀,厲聲說道:“你瘋了嗎,竟然要拿命跟那樣一個女人賭!”
陸嶼想想之前白亦陵那副虛弱的樣子,簡直是氣急敗壞,他想算計誰都行,但哪有人往死了玩自己的:“你想怎麼樣早跟我說了,就算是殺人放火我也一定給你辦成,乾什麼要作踐自己!”
他對著白亦陵,從來連一句聲音稍大點的話都沒說過,何曾這樣疾言厲色,白亦陵被陸嶼吼的愣了愣,才說道:“不是,你誤會了,我沒有作踐自己。”
這個倒是也不好解釋,總不能說他吐的血都是係統加的戲吧?
陸嶼氣急敗壞:“今天快要被你給嚇死了,你總不拿自己當回事,可是白亦陵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寧可把命搭上,把心掏給你,也不願意見到你再受半點傷!”
他這段話說的聲色俱厲,其中的意思卻是猝不及防猛然道出,白亦陵心中一震,猛然抬頭看向陸嶼,四目對視,兩人都似乎有些怔住了。
陸嶼平日裡似有似無的情愫,有彆他人的厚待,白亦陵起初隻當兄弟義氣。他小時候常常幻想父母對自己十分疼愛,隻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理由,陸啟真心在意自己,就像自己在意他……結果這些最後都落空了,所以長大以後的白亦陵,就格外不喜歡自作多情。
直到係統的提示使他隱約感覺到了一些陸嶼的心意,但也並不十分明確,在這個猝不及防的時刻,本來心事就無比淩亂,大概兩人都沒有想到,陸嶼會脫口將這番話說了出來。
無限深情。
可是他說出來了,他又能夠接受嗎?
沉默之間,遠處一陣清歌傳來,卻不知是哪家不知愁的女子閒來無事,縱情而歌,並無絲竹相伴,卻難得曲意葳蕤,勾心動魄:
“近來憔悴人驚怪。為彆後、相思煞。我前生、負你愁煩債。便苦恁難開解。
良夜永、牽情無計奈。錦被裡、餘香猶在。怎得依前燈下,恣意憐嬌態。
我前生、負你愁煩債,今生四百四十病要為君害……”
這種纏綿詞句,無論是白亦陵還是陸嶼,平日裡都是不大喜歡的,可是此刻聽來,不知怎麼,卻覺得字字入心入耳,白亦陵微微側首,陸嶼也忍不住有了片刻的恍惚。
一股悵惘湧上心頭,係統的提示來的猝不及防:
【您的狐狸向您發出“相守一生”邀請,請問宿主是否接受?如選擇是,請上前擁抱並親吻對方,您將獲得狐狸的真心一顆,狐狸的性命一條,狐狸的愛情全部,狐狸的財產全部。】
過了片刻之後,陸嶼艱澀地說道:“我……我一直喜歡你,可能從第一回見你的時候就、就喜歡了。見你受傷,我、我心裡很難受。”
白亦陵很驚訝地看著他,心臟狂跳,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陸嶼也很緊張,他以前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樣的話,原本以為自己會言儘詞窮,但開了這個頭之後,反倒福至心靈,後麵的話語逐漸流暢起來:“我沒敢告訴你,我害怕因為這件事你疏遠我。尤其是你現在剛認回家人,心裡肯定很亂,我不該說的,但是我沒辦法,沒忍住……我從小到大從未喜歡過彆的什麼人,我不知道應該、應該怎麼做。反正我就是特彆特彆的……喜歡你。”
最後三個字在喉嚨裡一滾,顯得有些含糊,不知道為什麼,陸嶼覺得胸腔裡好像燒起了一把火,灼的人幾欲落淚。
剛才那陣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此時天地寂靜,暮色四合,周圍的暗影仿佛有著生命一般漸漸逼近。歸林的倦鳥撲棱棱飛起,追逐漸漸沉沒的太陽消失。
兩個人的身影,在這龐大如洪荒初開的背景下,顯得那般渺小,又那般貼近。
在白亦陵驚愕的目光下,陸嶼半仰起頭,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喃喃地說道:“簡直太喜歡你了,把我自己都給感動了。”
白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