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的臉色蒼白,想要怒罵或者哀求,可是她的嘴唇顫抖著試圖張開,關節被卸脫之後,想做到這一點卻很難。
閆洋把傅敏拎起來,一路拖回了地牢裡,交給剛剛因為找不到人而大驚失色的牢頭。
那個牢頭本來是收了謝樊的錢,將彆人支走之後自己也到一邊去了,他死活也沒想到謝樊一個在逃的流放犯人,居然還敢自己跑到大牢裡麵找人,更沒想到他被抓走之後自己回來一看,傅敏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他這邊正慌張著,看到閆洋把人拎回來,簡直感激涕零,連連鞠躬作揖:“多謝閆領衛,多謝閆領衛,您可真是幫了小人大忙了。”
“不用客氣。”閆洋將傅敏扔回到那一堆的破稻草上麵,斯斯文文地說道,“我聽說這個女人再過幾天要拉去菜市口發賣,她還熬得住麼?”
傅敏仰麵朝天躺在那堆爛稻草上,眼睛瞪得極大,身體抖得幾乎不能控製,死死瞪著閆洋。
牢頭道:“唉,這小人就也不知道了,要是到了當天她還是這幅樣子,就算是強拉出去也沒人要了,說不定向上頭說明情況,就直接讓她躺在這裡等死算了。”
閆洋彎下腰,看著傅敏,對她說:“聽見了嗎?唉,你這樣子真可憐。可是暗衛所也不比地牢舒服到什麼地方去,這樣想想,我就沒辦法同情你了。”
他笑了笑,低聲道:“不過你放心吧,不用記掛你兒子,他好歹跟六哥兄弟一場,我們都會照顧他的。”
傅敏的眼睛驟然瞪大,拚命地掙紮著,好像要撓閆洋的臉,嘴裡“嗚嗚”有聲。
閆洋從容站直了身子,略一頷首:“再見。”
閆洋離開之後,白亦陵三個人又走了沒有多遠,就到了外麵的正街,兩側食物的香氣和吆喝聲撲麵而來,常彥博將手一左一右搭到另外兩人的肩頭,問道:“六哥,小紅,要喝一杯去嗎?”
盧宏惡聲惡氣地說:“再叫我小紅,就毒死你。”
白亦陵道:“那我還是回避一下吧,不然怕你不好下手。那什麼,拋屍的時候切碎一點,好藏好運。”
常彥博悲憤道:“六哥!”
白亦陵人都走出去幾步了,沒回身,抬起手向後擺了擺:“回見。”
雖然沒有在外麵流連,但是因為公事耽擱,他回到家裡的時候還是已經不早了。進了白府的大門之後,不遠處的小花廳裡麵隱隱露出昏黃色的燈光。
白亦陵詢問在自己身旁提著一盞琉璃燈照明的苑奴:“公主還沒有走嗎?”
最近白亦陵的晚飯都是由陸茉包辦的,不過麵對著這個失而複得的小兒子,盛家所有的人都覺得對他十分虧欠,就連陸茉這個女中豪傑也縮手縮腳,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白亦陵有半點反感,一般情況下,她不會在白府停留這樣長的時間。
苑奴道:“是。今天公主來了府上之後,本來給您帶了翡翠魚和芙蓉金絲羹,結果聽說您這兩天有點咳嗽,她說這兩樣東西都是上火的,不能吃,便親自下廚做了些飯菜,所以弄的晚了。”
白亦陵將燈接了過來,道:“我知道了,你去歇著吧。”
他記得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好像聽盛知笑著提起過,說他娘對於廚藝女紅一竅不通,現在聽苑奴這樣說,還真有幾分好奇陸茉會做出什麼樣的飯菜來。
白亦陵進去的時候,陸茉正站在桌前俯著身,聚精會神地擺弄著什麼,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道不知道是什麼菜的碟邊,擺著一隻用蘿卜刻出來的小兔子。
陸茉手裡拿著醬包,想給兔子加上兩隻眼睛,但是笨手笨腳地怎麼也弄不好,反倒差點把豎起來的兔子耳朵弄斷,看起來有幾分手忙腳亂的。
飯菜的香氣隱約傳來,昏黃的燭火將母親的影子投在窗紙上,映出一個溫情的剪影,仿佛連時間的流動都緩慢下來,空氣變得黏稠而溫情。
白亦陵站在門口好半天,看著她那副樣子,不知道怎麼,心裡麵忽然就覺得有些難過,把燈放下,走進房間。
陸茉一抬頭,看見是白亦陵進來了,立刻露出笑容,說道:“今天回來這麼晚,公事很忙吧?吃飯了嗎?”
兩人這幾天相處的時候都是如此,雖然陸茉每次想起兒子之前的經曆都要心疼壞了,恨不得將他摟在懷裡好好地親一親抱一抱,也恨不得知道他這些年來的全部經曆,但是她心裡明白,如果自己那樣做的話,白亦陵可能會不自在。
所以跟他說話的時候,陸茉都是這種熟稔而隨意的口吻,似乎隻是一位平常的長輩。
下人都被陸茉打發出去了,旁邊卻已經準備好了清水,白亦陵洗了洗手,笑著說:“確實有點忙,我一下衙就回來了,還沒吃飯。”
陸茉眼睛一熱,連忙微笑著讓白亦陵坐下。這孩子雖然表麵上沒說什麼,但是自從同意她準備晚飯開始,每回辦完公事,白亦陵都儘可能地早早回家,不讓陸茉久等。
她的孩子,剛生出來的時候還是那樣小小的一團,被人從她懷裡搶走的時候哭的撕心裂肺,那個時候她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孩子了。
卻沒想到白亦陵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自己長成了這樣一個俊俏的小夥子,還這麼乖,這麼懂事。
陸茉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就要哭了。總像個怨婦似的,兒子會不喜歡她。
母子兩人坐在桌邊吃飯。陸茉平常都不留在這裡,這回是晚了,他們也就一塊吃。她一開始不敢給白亦陵夾菜,有的孩子有怪癖,她自己小時候就是,最討厭大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自己的碗裝滿。
但後來看白亦陵吃的太少,陸茉又有點著急了,實在沒忍住,夾了兩筷子清炒小白菜扔進他碗裡:“多吃點菜。”
白亦陵頓了頓,將白菜扒進嘴裡,剛咽下去,碗中又多了兩塊肉。
陸茉道:“還有這個,這是我做的,嘗嘗。”
白亦陵遲疑了一下,又把那塊魚肉吃了,覺得味道不錯,抬起臉來衝陸茉笑:“這個很好吃啊。
他平時不太喜歡葷腥,除了魚類還可以接受,這道菜應該是陸茉為了做給他吃特易學的。
白亦陵這一句話說的陸茉又想掉眼淚了,可憐的孩子,長了這麼大,從來就沒吃過親娘做的飯:“好吃就多吃點,看你這孩子,都瘦成什麼樣了。”
白亦陵猶豫了半天,總算下了決心,試試探探地伸出筷子,也給陸茉夾了點菜:“彆說我了,您也吃吧不然這飯菜都要涼了。”
陸茉手顫了顫,勉強地笑著,將白亦陵夾給他的菜吃掉,一抬頭,發現白亦陵正在認真地看著自己。
她微微一怔,白亦陵問道:“是不是因為我在北巡檢司當差,所以您……很怕我啊?”
陸茉不知道他怎麼就問出來這樣一句話,連忙道:“怎麼可能呢,我怕你乾什麼。”
白亦陵突然就笑了:“那我說話的時候,你就不要一會哆嗦一會又紅眼睛的啊……娘。”
這一聲“娘”叫出口,一下子就把心心念念找了兒子這麼久的公主殿下給叫愣了:“你、你說什麼?”
白亦陵吸口氣,張了張嘴,再次發出聲音:“娘。”
小的時候他應該也這樣叫過傅敏,但具體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白亦陵早已忘了。他覺得自己說出這個字的時候,語氣非常生疏古怪,心裡也有點尷尬。
好像在一個乞丐在街邊撿了一件不屬於自己的華麗外套披在肩頭,怎麼都覺得不搭配,生怕被彆人嘲笑。
可是陸茉沒有嘲笑他,她滿臉都是受寵若驚,又想笑又想哭,拚命眨眼睛,讓淚水粘在睫毛上麵,不至於落下:“對不起,娘……把你給弄丟了這麼多年。”
她抓住白亦陵的手:“娘沒能看著你一點點長大,也沒能對你百般疼愛……我們家的小兒子,本來應該有兩個哥哥,從小就陪著你玩;你爹盼著你出世盼了很久,你哥哥們小的時候,他都在外麵打仗,這回,他本來說要親自給你辦洗三禮,抓周宴;還有娘,娘很想看著你長大……可是一個母親,卻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
“我都……”陸茉捂住臉,深深吸了口氣:“我本來都沒臉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