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北巡檢司的幾個人匆匆向外麵趕去的時候,斷後的盧宏忽然聽見一陣怪叫傳來,他回頭看去,瞬間腦子裡麵轟的一炸,整個人嚇得臉色都白了,“啊”地一聲大喊出來。
常彥博一邊咳嗽一邊道:“你鬼叫什麼,還不快跑!”
他說著向回頭去拉盧宏,結果轉身的動作定在一半,突然就忘記了動彈,嘴巴一下子張大。
——在身後火焰熊熊的房屋之中,忽地衝出來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影,他大聲嚎叫著,聲音淒厲無比,同時不停地跳躍打滾,掙紮著想要將身上的火焰熄滅。
看到這群人之後,不知道是想要尋求幫助,還是抱著同歸於儘的念頭,他忽然張開雙臂,向著前方人群狂奔。
隨著距離逐漸靠近,大家才聽清楚,他口中隱約喊的是:“怕,怕啊……火啊……火啊!”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扭曲嚎叫的火人向自己猛撲過來,這種衝擊實在是太大了,連澤安衛都有些扛不住,大家紛紛發出慘叫,扭過頭就向外麵跑,前方周榮已經帶著人用土袋和水槍硬生生在大火中開辟出了一條道路,一一將他們接應出去。
白亦陵出去之後,立刻搶過臨近一人手中的水桶,向著那個火人當頭就潑。周圍的人一開始都被嚇怕了,白亦陵這一潑,他們才反應過來那也是條人命,甭管好人壞人,都有可能是火災的知情者,得先救出來再說,立刻紛紛湊上去幫忙。
可惜火燒的實在太厲害,那個人也算是厲害,還有力氣瘋狂地打滾慘叫,眾人也不敢接近他,隻能遠遠地潑水,眼睜睜看著那掙紮於慘叫越來越微弱。
終於,對方不動彈了,火焰熄滅的時候,他已經被活活燒死。
屍體被拖出來放到一邊,剛從火場中出來的小夥子們紛紛坐倒在地上喘氣,又是被熱氣熏又是驚險逃命,每個人都是一臉黑灰,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軍巡鋪的人還在忙著救火,被北巡檢司揪出來的刺客捆成了粽子丟在一邊,休息片刻之後,盧宏站起身來,吩咐手下找來一塊濕布,彎腰去擦地上那個死人的臉,想要儘可能地辨認出他的身份。
白亦陵身體不好,被煙一熏,咳嗽的幾乎抬不起頭來,常彥博在旁邊給他拍背,緩了好一會,白亦陵才衝盧宏說道:“那是胡蓬。”
死者全身著火,臉上也已經燒的麵目全非,盧宏辨認了好一會,隻覺得稍微有點眼熟,被白亦陵這樣說了才反應過來,震驚道:“果然是他……怎會是他?”
他轉向白亦陵:“六哥,你沒事吧?我先去那邊的鋪子給你要碗熱水喝。”
常彥博道:“我派人去了。”
白亦陵擺了擺手,啞著嗓子道:“沒事,剛才動手的時候用勁大了,真力一時沒轉過來。現在好多了。”
旁邊有人輕輕叫了句“指揮使”,常彥博派出去的下屬小心翼翼將一碗水端到白亦陵麵前,這是他一路上從遠處的粥鋪裡麵要過來的,端到這裡還沒灑光,十分不容易。
白亦陵笑著衝他道謝,喝了一口水潤嗓,然後說道:“一開始他燒成那個樣子,我也看不清楚,是後來聽見喊聲才認出來的。胡蓬被狼養大,骨子裡就有獸性和狠勁,他幾乎什麼東西都不怕——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被人憎恨,除了火。”
因為狼也怕火。
盧宏道:“原來如此,我還說這個人怎麼這麼能撐,都燒成那樣了,還能跟在咱們身後跑那麼遠。要是胡蓬,那就不奇怪了。”
常彥博道:“對對,剛才他嘴裡喊的一直是害怕什麼的,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應該叫疼,但是他不怕疼,就怕火……恐怕被火燒死,對於他來說,比原來判的淩遲更加可怕吧。”
以胡蓬的武功,要是放在過去,他怎麼也不會被火給燒死,但這回功夫被廢,手腳上都有鐐銬,才會得了個這樣的下場,實在是命運奇詭,天道輪回。
白亦陵一時沒有說話,三個人沉默了一瞬,最後還是白亦陵站起身來道:“歇好了嗎?去乾活吧,換一批軍巡鋪的兄弟們下來休息。”
常彥博回過神來,連忙道:“六哥,你就彆去了。”
白亦陵按著常彥博的肩膀將他推出去,笑道:“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就行了。”
驛館裡麵已經被澤安衛們冒著大火搜了一圈,確定沒有活人之後,救火的程序就變得簡單多了,軍巡鋪的人訓練有素地傳遞著土袋、水桶及水槍等撲火的東西,一次次地衝過去,逐步縮小燃燒範圍,壓滅火焰。
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隻有16歲,名叫梁況,他正滿頭大汗地往水桶裡拚命裝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抬頭一看,立刻道:“六哥!”
白亦陵將剛才被手下小心翼翼端過來的那碗水給了他:“你去歇歇,我幫你乾活。”
梁況看見清水,眼睛都亮了。他的位置離大火很近,早就被烤的嚴重脫水,連嘴唇都裂開了,恨不得將水缸裡的渾水都一口氣灌進肚子裡麵去,連忙雙手接過水碗,又問:“六哥,你呢?”
白亦陵接過梁況的活,將水桶灌滿,掛在吊繩上向前一推,又卸下另一隻空桶,道:“我喝過了。”
梁況嘿嘿笑著,咕咚咕咚把水喝乾淨,簡直爽的不行,抹了把嘴剛想把活接過來,忽然就看見一個人,正飛快地向火場裡麵衝進去。
這個時候無論是澤安衛還是軍巡鋪,穿的都是特製防火的號衣,放眼看去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但這個衝向火場的人卻是穿了件銀白色的廣袖長衫,十分紮眼,絕對不是他們的人,也不像身材粗壯的赫赫蠻子。
——在這種時候,怎會有人往大火裡麵衝?不想活了嗎?
梁況急的把碗一扔,大吼道:“那邊的,彆過去!”
他見對方似乎沒有聽見,連忙飛快地跑過去,想將人拉住。
他這麼一嚷,白亦陵也順著梁況的目光看過去,隻來得及看見那片衣角沒入到火圈之內,他神色一凜,也連忙站起來,轉眼間就跑到了梁況的前頭,看見人影之後伸手一撈。
濃煙當中什麼都看不清楚,白亦陵感覺到衣袖滑膩的觸感從他手指尖劃了過去,剛剛要再嘗試一回,突然就聽見耳邊猛地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麵震顫,烈火不知道燒到了什麼東西,前方一下子發生了爆炸!
這一下來的太突然,就算是以白亦陵的反應速度,也沒能完全躲開,頭頂的碎石殘木雨點一般打下來。他抬手護住頭臉,退了幾步,突然感到腰間一緊,已經被人抱著向後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