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不合適,這個時機也不大巧合,他努力克製著心裡的渴望,但卻又感到,在這樣春雨般的迷蒙與曖昧當中,黑暗裡好像緩緩沉澱出一副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回憶。
很多場景一一飄過,裡麵的人像他,又不是他,仿佛被一把薄刃劃開的前世,與今生交疊。
陸嶼臉上的神情有些驚愕。
他依稀見到,仿佛曾經在某個淺風澹蕩的清晨,一名風姿秀逸的少年迎著陽光走到他麵前,拱手行禮,笑著說,見過淮王殿下。
他說他是北巡檢司指揮使白亦陵,自己的心頭怦然而動,幾句簡短的敘話之後,那人卻跟在叔父的身後離開了。陸嶼沒有錯失他看見陸啟那一瞬間眼中掠過的光彩。
心田中長出一棵無處著落果實的思念來。
就這樣,在幻覺與現實的煎熬中,頭頂上床板的晃動總算停下來了,陸嶼被白亦陵敲了一下,終於回過神,長長噓了一口氣,將他的手扯過來,靜靜按在自己的胸口。
白亦陵奇怪地看了看他。
盛凱的聲音在一番纏綿過後,依然沒有多出來半縷柔情,自顧自地從床上站起來在整理衣服,吩咐道:“把你的臉洗乾淨,出去吧。”
小倌動作有點遲鈍地從床上爬起來,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公子,流嫣哥哥說您上回告訴他,他做的那身衣裳破了,所以又給您做了一件一樣的,想請公子離開之前順路去他那裡拿一趟。”
“呦嗬。”盛凱穿衣服的動作稍停,終於看了他一眼,帶了絲嘲諷笑道,“這話我聽著卻是好生新鮮,你們兩個平時不拌嘴也就罷了,什麼時候關係好到你都能給他帶話的份上?說說,這是收了多少銀子?”
小倌囁嚅道:“二兩。”
“帶一句話二兩銀子,可真夠貴的。”盛凱道,“好罷,那我也就回一句,你讓他不用再費那個心思了,做衣服爭寵,一心想盼著彆人過來給贖身,你們還是不是男人?以後我要成親,也不會來了,都省省吧。”
他提褲無情,說完之後果然不再停留,大步離開,小倌氣的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揚聲叫人,也將他從這個房間裡麵扶出去了。
他們一走,陸嶼立刻從床底下鑽了出來,二話不說,以最快的速度翻窗而出,站在湖邊的涼風裡麵深呼吸。
白亦陵跟著走過去,還能看見他的臉上覆著一層潮紅,他還以為陸嶼是在床底下憋屈壞了,替他理了理有點歪的頭冠,笑道:“委屈你了,聽人家壁角這種事,之前沒乾過吧?”
陸嶼伸手就將他撈進懷裡,幾乎是把白亦陵勒在自己的身上,死死抱了一會,這才恢複了一些平靜,哀怨地說:“我的耳朵都快聾了,咱們去找一家清雅的茶室坐坐,洗滌一下心靈好麼?”
白亦陵:“好,我請。”
這場壁角聽的雖然讓陸嶼傷身傷腎,煎熬無比,但好歹收獲也算是不小,如果盛凱真的與賈向冰有著不可告人的曖昧關係,那麼他的動機就有了。
布置簡潔淡雅的茶室之後,檀香嫋嫋,樓下傳來悠揚管樂,白亦陵啜了口陸嶼叫來的加濃苦丁茶,覺得確實非常提神醒腦。
他說道:“賈向冰和盛凱之間的事絕對不可能讓外人知道,想必盛凱雖然對他有情,卻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進一步發展,所以他聽從家庭的安排娶親。這個時候,如果賈向冰心懷不滿,想要阻止這場婚事,盛凱要殺了他也不是沒有動機。”
陸嶼道:“那劉勃呢?”
白亦陵道:“或者是,盛凱移情彆戀,和劉勃在一塊了,賈向冰嫉恨之下動手殺人?跟著盛凱又想替劉勃報仇——這樣好像有點說不通。”
陸嶼道:“其實大致確定賈向冰殺了劉勃,盛凱又要害賈向冰,這連環案件中,唯一平安無事的盛凱就是打開死結的鑰匙。其中的緣由你完全可以不管,到時候抓住人再問就可以了。但現在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他喝了口苦茶,說道:“一切都是推論,縱使再合情合理,也拿不出來證據。”
他們總不能說是聽見盛凱跟彆人上床的時候喊了賈向冰的名字,所以他就是凶手吧。
白亦陵沉吟著,用手指在桌麵上一筆一劃寫著什麼,陸嶼就端著茶杯靜靜坐在一邊等他,其實這案子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但隻要見到白亦陵侃侃而談的模樣,他就聽的津津有味。
過了片刻,白亦陵忽然說:“我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陸嶼看著他被燭火描畫出暖意的纖長羽睫,下意識地舔了下嘴唇:“什麼?”
白亦陵道:“案發當時,盛凱曾經出現在火場附近,賈向冰不會武功,但是他會,身形雖然比劉勃稍微魁梧一些,但是也相差不大。”
陸嶼分析道:“所以你懷疑下毒的雖然是賈向冰,但扮成劉勃衝進火場又脫逃的人其實是盛凱?唔,這確實有可能,但是那麼大的火,就算是你我都未必能進去之後又那般快速地全身而退,出現在他人麵前,絲毫不露破綻,他是怎麼做到的?”
白亦陵道:“一個衝進大火裡麵的人,沒受什麼傷,要不就是輕功好,要不就是皮硬,再要不……”
他抬眼一笑:“穿了件好衣服,也是有可能的。”
陸嶼反應敏捷,立刻想到了剛才盛凱和小倌的最後幾句話:“不錯,他那天穿了什麼,你還想的起來嗎?”
白亦陵道:“有一點印象,我還要再去找一趟我三哥。”
他從盛季那裡再次出來的時候,手裡麵多了一個包袱,肩膀上蹲著狐狸,這次又在自家門口碰上了正要回去的盛冕。
白亦陵道:“爹。”
盛冕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見到兒子肩頭的小狐狸也抬起前爪,彬彬有禮地衝自己作了個揖。
他被逗笑了,用手摸了摸狐狸的毛,扭頭衝兒子說道:“又要回去辦差了?”
白亦陵道:“是啊,不過案子快結了。”
盛冕道:“要注意身子,平常顧不上回府用膳就在外麵吃點,這幾張銀票你拿著,不夠了再跟爹娘說。”
白亦陵連推辭的餘地都沒有,又被他硬塞了一筆錢,哭笑不得:“謝謝爹,先前皇上也賞賜了不少,我這的銀兩夠了。”
盛冕微微笑著,也不說什麼,白亦陵卻猶豫了一下,又道:“我還想問您一件事。”
盛冕道:“怎麼?”
白亦陵沉吟道:“假如在朝堂上,爹與二叔因為同一件事站在了相反的立場上,那個時候,您會如何選擇?”
他沒有說自己具體想詢問什麼,隻是打了個比方,盛冕卻敏銳地從兒子的話中捕捉到了他想知道的東西,說道:“盛昊的立場,對我來說既不需要了解,也毫無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