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父母的壓力、以往的遮遮掩掩瞻前顧後,都也已經將他的逆反情緒推到了某種臨界點,而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其實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盛凱幾乎忘了,就在前一刻他還要把賈向冰置於死地,在這時,他幾乎覺得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是被外界的壓力所逼迫,因而看見父母震驚的臉,反倒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衝白亦陵笑道:“現在我承認了,你還想說什麼?”
白亦陵道:“所以……賈向冰下毒將劉勃毒死,而後你又將他拋屍在火場之中,換了身衣服假扮成劉勃的模樣演一場自殺的大戲給我們看。你們兩個人殺死了劉勃之後,又因為你的成親而起了內訌,你便對賈向冰起了殺心,並害的他墜馬昏迷。”
他讓人將賈向冰的手從被子裡麵拿出來,展示他黑色的指甲,並跟劉勃所中的毒作比對。又叫來這些天幾經周折找到的一個酒坊小廝,證明他確實在著火當日見到了劉勃、賈向冰和盛凱同桌吃飯。
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大約是午時一刻,緊接著就是劉勃之死和白亦陵在火場見到盛凱,所有的時間證據一一吻合。
盛凱道:“你可以啊,查到的東西真不少。”
白亦陵道:“所以你這是認了?”
盛凱哈哈一笑,剛要說什麼,盛昊卻猛地大喝了一聲:“都把嘴給我閉上!”
這話是擺出長輩的姿態,連著白亦陵一起吼進去了,盧宏的臉色很不愉快,正要說話,卻見到盛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書架旁邊,抽出一把玉尺,狠狠打在了盛凱的後背上。
這一下顯然不是在做戲,“啪”地一聲聽的人心裡都繃了繃,夏天穿的單薄,盛凱的後背上幾乎是立刻就紅腫起來一道。
盛昊一腳把他踹的跪在地上,冷聲道:“跟長輩糾纏不清,是為不智!敢做不敢當,是為無勇!你還有臉站在這裡叫板,真是連你的生身父母都快因為你羞愧而死了!跪著吧,想不明白不許起來。”
他說完之後,又衝著白亦陵道:“盛凱品德方麵的問題,我自然會教導,也不勞大公無私的白指揮使費心。賈向□□死了劉勃,你們把他帶走就是,本來也不是我盛家的人,這些年來他鬼鬼祟祟的,連自己的親外甥都勾搭,把我家這個蠢貨騙的團團轉,足見居心叵測,他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了。”
聽見自己的弟弟被丈夫這樣評價,賈夫人的臉色非常難堪,但是看看自己的兒子,她的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盛凱剛抬頭,就被盛昊狠狠一腳踹沒了音。
盛昊淡淡地道:“不過你因為這一點,就說劉公子是盛凱和賈向冰合謀害死的,證據未免單薄。我的兒子我還是知道的,殺人這樣的事,他做不出來。”
盛昊所提出來的,也是陸嶼當日在茶樓當中說過的問題,本來在當時那種無比混亂的情況下,盛凱沒既然有被抓個現行,大火燒過之後,切實的證據就幾乎是不可能找到的了,他們都是仗著這一點,所以咬死了不肯認。
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中間到底還是有所疏漏。
不管盛昊心裡怎麼想,又是什麼態度,白亦陵隻管把他應該的禮節做到,衝著盛昊拱了拱手道:“二叔說的是,那些證據確實尚嫌不足。但您有所不知,那天在火場的時候,三哥曾經見到了堂兄,並且與他敘話,當時堂兄因為被人撞了沒有站穩,三哥扶了他一把。”
他向著盛凱道:“你卻突然大怒,將他推開了,是不是?”
盛凱一愣,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冷笑道:“你什麼意思,公報私仇啊?對,我不是無緣無故的大怒,我提醒三堂弟小心著你一點,省的你回了盛家把他的位置都給擠沒了,他不識好歹,我便生氣了。現在當著你的麵我也敢說。”
盛凱似直率莽撞,實際上真是轉移重點的一把好手,白亦陵卻不會被他的話題給帶偏,徑自說道:“你和三哥又不是頭一回見,又不是特彆親近,應該知道他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冒著兩邊不討好的風險跟他說這種話,隻能讓我覺得,你是在故意找借口翻臉離開。而將他推到一邊,恐怕也不是因為生氣,而是不想讓他碰到你的……衣服吧?”
盛凱沒想到他能想到這個份上,臉色微變,賈夫人立刻說道:“胡說八道,衣服有什麼不能碰的,再說了,那又能跟殺人扯得上什麼關係?”
兒子還沒有成親,內務都由她操持,賈夫人昨天剛剛指揮著人扔掉了盛凱的一批舊衣,很有信心白亦陵不會找到證據。
白亦陵果然說:“衣服上當然有玄機,可惜堂兄穿的那件肯定已經找不到了……”
賈夫人的城府最淺,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盛昊和盛凱沒有什麼過大的反應,他們意識到白亦陵後麵應該還會有轉折。
果然對方接著說道:“所以我隻好找來了彆人的衣服。”
他唇角微微翹起,拍了拍手道:“端上來給大家看看吧。”
在碰到白亦陵之前,盛凱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天衣無縫,結果對方卻奇跡般地一層層將整件事情抽絲剝繭還原出來,敘述的就像是親眼所見一樣,幾乎給了他一種這人無所不知的錯覺。
眼看著從白亦陵身後走上來的兩個侍衛,他心中終於隱約感到了驚慌和畏懼。
白亦陵令人端出來的兩個托盤上麵各自放著一件衣服,左邊的那件本來是白色的,但已經破破爛爛,臟汙不堪,上麵站著不少的血跡黑灰,正是從死者劉勃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右邊的則是件淺藍色的錦袍,看起來乾淨體麵很多,盛凱卻半點印象都沒有。
白亦陵見他盯著這件衣服,就告訴盛凱:“這是那天三哥同堂兄說話的時候所穿,堂兄可能沒什麼印象了。”
盛凱身上一陣陣發冷,口中機械詢問道:“那又如何?”
白亦陵道:“當認為你就是那個衝進火場冒充劉勃的人時,我一直在想兩個問題。一是你當時佯裝翻臉甩開三哥,到底想掩飾或者躲避什麼;二是你如何從大火中全身而退——整個火場我都派人檢查過了,並沒有地道或是其他躲避的地方。後來我明白了,關鍵恐怕在於你穿的衣服。”
他將盛季那件衣服的袖子拎起來,衣料上小臂附近的地方有一塊淡淡的汙跡,但非常不明顯,需要極為認真才能找到。
白亦陵道:“這塊痕跡很寬,但顏色不重,從左到右,由深至淺,很顯然是什麼寬大的東西不經意間蹭上去的。我試著用火燒了一下,比起衣料的其他地方,這一片不易點燃,但蹭在上麵的東西隱隱有融化之兆,發出淺淡的鬆竹香氣。”
這形容……賈夫人聽的愣住了,不由道:“那、那是什麼?跟我兒子有什麼關係?”
白亦陵道:“經過比對,大概是鬆香吧,裡麵或許還摻進去了一點其他的東西,以便塗抹在衣服上麵。”
賈夫人猶自茫然,盛昊已經明白過來了,一直簡直不知道要不要誇自己這個兒子一句“聰明”——可惜他的聰明都沒有用在正地方!
鬆香的本質其實就是一種天然樹脂,可以融化,卻不易燃燒,雖然稍帶一點淡黃色,但主要還是透明的,如果將這東西刷在衣服的表層,就能夠短暫起到防火的功效,也不容易被人看出來。
從偽造劉勃自殺到妙招防火,盛凱這一連串的殺人計劃環環相扣,已經足夠巧妙,可惜他碰上的是白亦陵,隻消有一點蛛絲馬跡,就能順著摸透很多事情。
鬆香的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遇熱容易融化,盛凱從火場中迅速脫逃之後,為了打個時間差來證明案發的時候自己沒有單獨行動,所以來不及換衣服就去跟盛季說話,讓盛季看見他。
但兩人對話的時候,他衣服表層卻沾著很多粘膩的鬆香,如果被人碰到,一定會露餡,所以盛凱甩開了盛季,但他的衣袖從對方的衣服上麵掃過,卻也把融化的鬆香沾到了對方的身上。
同理,死者劉勃的衣服上也有幾處出現了這樣的汙跡。所以雖然盛凱的衣服被扔掉了,他碰過盛季的地方卻已經足以成為證據。
盛昊的嘴唇動了動,臉色慢慢變得難看起來,說道:“他……”
“我承認。”盛凱澀然道,“劉勃是我殺的。”
事已至此,他彆無選擇了。
雖然推出了關鍵,但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隻有盛凱自己知道,白亦陵道:“為什麼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