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樣也畢竟是親生女兒,桑弘顯稍一遲疑,那一頭桑弘均卻已經衝到了他們的麵前。
他的身體已經消失,整個頭顱卻漲成了之前的兩個大,竟然連桑弘顯的不認了,張開大嘴就衝著兩人咬了下去。
那凸出的眼珠,森森的白牙,已經猙獰的麵目神情,足以成為每一個人的噩夢,桑弘顯下意識地一閃,將他身後的桑弘蕊也帶的摔倒在地,兩人暫時躲過一劫,桑弘顯將桑弘蕊一推,從地上跳了起來,眼光四下尋找兵器。
桑弘蕊的眼中全都是震驚恐懼,竟然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嘶聲大叫:“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彆這樣,你救救我啊爹……”
桑弘顯本來正在想辦法應對,結果桑弘蕊這樣一抱,卻徹底抱沒了他心中僅存的一絲溫情——這個行為簡直就等於,如果他不打算救桑弘蕊,桑弘蕊就要不管不顧地拖死他。
厭惡與失望陡然湧上心頭,桑弘顯一腳踢開了桑弘蕊的手,桑弘蕊在地上滾了幾圈,眼看惡鬼掉頭向自己衝過來,心裡又是驚慌害怕,又是絕望後悔,情急之下,就近拿起一束在祭台旁邊燃燒著的火把,用儘全力向著桑弘均的影像扔去:“你給我滾啊——”
遇到烈火,又恰好有風,桑弘均的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那火卻點燃了祭台周圍那用宣紙抄寫的厚厚一摞經文,瞬間燃燒起來。
謝璽方才的話起到了極大地引導作用,大家一看著火了,更覺得是桑弘蕊的行為引來了天譴,又有的要救火有的要逃跑,外麵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聲喊道:“不好了!有敵軍攻打過來了!現在已經到了大營外麵,距此地不到五裡!”
此刻正是脫身的良機,白亦陵一轉身,卻差點沒找到謝璽,好不容易在一處山石後麵找到了他,連忙一把拽住:“乾什麼呢,還不快走!”
謝璽指著側麵,衝白亦陵道:“你看,是水閘的機銛!”
白亦陵一看之下,也頓住了腳步。
之前桑弘顯為了儘早攻下瓦格城,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一開始他先是挖山築堤,積水灌城,結果發現這種招式不起作用之後,又在一怒之下切斷了瓦格城的水源。
瓦格城中隻有一條河流經,偏生桑弘顯所在的山地正是河流源頭,他用水閘擋上水,導致河水枯竭,魚兒死去,莊稼也失去灌溉。
就算現在晉軍暫時取得了勝利,從鄰城運來一些食物清水,瓦格城中的生活依舊很是不便,久而久之,不知多少良田荒廢,百姓受難。
而讓謝璽沒有想到的是,他來到這裡,竟然意外見到了那道擋住河水的巨閘。瓦格城當傾注了謝璽無數的心血才保下,他見到這一幕立刻有些走不動路,想設法將巨閘扳起來。
白亦陵也上去幫忙,隻是旁邊抬起閘門的機關已經鏽住了,兩人壓了半天也沒起作用,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反倒是謝璽攔住白亦陵,說道:“不行算了,走吧。”
穀口狹窄,在場的人又多,此時還堵著不少的士兵們沒出去。隻見火助風勢,越燒越旺,到處濃煙滾滾,謝璽和白亦陵仗著身手還算靈活,捂住口鼻,一前一後地向外麵衝。
穿過人群,還沒等完全離開穀口,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木製的祭台竟然已經倒了半邊,正好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謝璽本來在前麵,這時下意識地腳步一頓,抬手攔了稍後的白亦陵一下,護著他後退幾步,說道:“這樣出不去。”
白亦陵毫不停頓,隻道:“越耽擱越不行,一咬牙就過去了。快走。”
謝璽不由苦笑,這話說的可真是……倒是一咬牙就過去了,就算是燒死,那不也是咬咬牙的事嗎?
不過白亦陵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兩個本來就不是桑弘顯營中的人,留在這裡就算不會被煙熏死、被火燒死,也要暴露身份被人打死,到時候麻煩更大。
謝璽看著麵前的大火,狠狠心,說道:“好!”
說完之後,他拔出腰間的長劍,咬了咬牙,搶在白亦陵前麵,向著外圍衝去。
長劍橫劈直砍,劍刃上激出的真力將火勢壓的一弱,謝璽奮力前衝,力爭闖出一條路來。
然而正在這時,他發現頭頂上方一處燃燒的木料正搖搖欲墜,緊接著就衝二人當頭砸了下來,前後的路都已經被雜物堵上,這個時候就算是要像方才那樣開路逃跑也來不及了。
謝璽當時想也沒想,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胳膊,將他扯過來抱住,跟著身體一轉,竟是要用自己的肩背生生將那落下的火柱扛下。
熱氣逼麵,濃煙滾滾,在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間,他卻覺得心裡有一種近乎於釋然的輕鬆。
好像一筆多年來欠下的債,在無數個日夜讓他輾轉反側,不得入眠,而今終於有能力償還一些了似的。
隻是心中終究有憾,這一生……這一生終究是……
熱氣熏得胸口窒悶,整個人幾欲窒息,謝璽不願再想下去,正等待著頭頂上方燃燒那根燃燒的劈啪作響的大柱子落下來,腳下忽然一絆,白亦陵拽著他臥倒,反過來攬臂一把將謝璽拖入身下。
緊接著近在耳畔傳來一聲巨響,周圍煙塵飛揚,謝璽的眼睛猛地瞪大,脫口喊道:“大哥!”
眼中淚水奪眶而出。
“彆喊,不怕灰嗆進嗓子裡嗎?”白亦陵毫無異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起來,走。”
謝璽:“……”
他可不知道白亦陵全程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係統給了抗高溫防護罩,整個人先是做好了舍身取義慷慨赴死的準備,結果一轉眼又以為自己被白亦陵給以命換命救了,嚇個夠嗆,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被完好無損的白亦陵從地上拎起,徑直衝出了山穀。
謝璽整個人完全處於半懵狀態,想說什麼,卻覺得背後傳來了什麼動靜,白亦陵似乎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二話不說,拖著他就往旁邊的高地上麵跑。
謝璽身不由己,於是也跟著跑了起來。
上到一處山坡,白亦陵鬆手,將他的肩膀一推,回身指著地勢低處的來路說道:“謝璽,你看!”
死裡逃生的感覺還沒過去,謝璽劇烈地喘息著,下意識地轉身看去,頓時瞠目結舌。
他望著清澈的河水順著穀底河道奔湧而下,滔天水聲震動,瞬間將地獄般的烈火澆息,尖叫、歡呼、馬嘶,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忽然讓人熱淚盈眶。
謝璽顫聲道:“是水!那閘門、那閘門升起來了,瓦格城有水了!”
他們剛才的努力和冒險終究還是起了作用,一定是機關被兩人弄得鬆動,再經水流衝刷,終究是打開了!
白亦陵說道:“感覺如何?還想死嗎,還覺得了無生趣,沒有希望嗎?你看看下麵的水,再想想瓦格城中的百姓,這些都是因為你而改變!你對這裡的地形民俗頗有研究,所推行的政策也有益於民。武將軍說了,他想讓你繼續留職,你卻堅辭不肯,難道心中不會覺得可惜?”
近處河水奔湧,更遠一點可以眺望到起伏的山脈,遼闊的疆土,謝璽的手在輕顫,白亦陵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你看清楚這片土地。如果你還記得你的抱負,還願意去完成,有朝一日,這裡的草原、林海、良田、峻嶺,都會重新在你的手下煥發光彩!”
謝璽的手用力握住。抱負?是的,他以前就曾經說過,身為男兒,他希望有生之前能夠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自從家中出事,他覺得自己簡直像隻過街的老鼠,已經很久沒敢說出這樣的話了。
然而此時此刻,似乎正有什麼東西在胸腔中燃燒!他已經做到了許多,為什麼不敢再繼續下去?
心情不可抑製的激蕩起來,白亦陵伸手遞給謝璽,謝璽猶豫著與他擊掌,進而緊緊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相戀之人彼此愛慕之情,固然刻骨銘心,纏綿悱惻,但是男子之間肝膽相照、誌同道合的知己情誼,卻是從鮮血與刀光之中磨礪出來的,同樣令人心懷激蕩。
謝璽道:“回城之後,應該暢飲一場。”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以後大概再也不會喝醉了……大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