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敢拿老道士的骨灰壇發誓,如果她曾經見過這樣一個鐵血的漢子,不可嫩會忘掉。不自覺的,就帶上了尊敬。
“您認識我?”
男人看著楊夕,一雙深邃的眼睛,像是在看著什麼期盼多年的寶藏。“你是昆侖弟子,我等一個昆侖弟子,等了二十年。”
楊夕那貧乏的想象力,無法勾勒出在這暗無天日的水牢,日日忍受吸髓食肉的折磨,是怎樣一副光景。對著這樣一個人,一句“不是”,都好像成了難以啟齒的殘忍 。
“對不起……雖然我可能會拜一個出身昆侖的師父……但即使是他,也是個昆侖棄徒。”
男人似乎對楊夕的否認有點不以為然,淡淡的陳述:“可你身上,開了昆侖劍府。”
“我隻是個劍仆,借了程家小姐的光,才能去昆侖看看。”
男人低低的笑了,那樣子好像是聽到了“鴨蛋其實是公雞下出來的”。
“ 昆侖劍修,不都是從劍仆做起的嗎?而且什麼時候,昆侖弟子竟可以私帶劍仆了?”
楊夕因為賤了太多年,慣性的第一反應是被騙了!我一定是沒有資格去昆侖的。隨後又琢磨出一點不對,心臟快速的“嗵嗵嗵”跳了三下。
難道……被騙的其實是……程思成?
可是白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腦子裡響起一句白允浪反複提起的話,“昆侖崇尚,有教無類”。
楊夕“啊!”了一聲,幾乎不知所措起來。
餓了許多年的小驢子,在久旱的平原上經年累月的啃著草皮,高興的啃出一朵蘑菇,以為終於可以解解饞。一口咬下去發現這朵傘狀物竟然是個修行了千年,已經可以化形的靈芝馬!小驢子叼著靈芝馬就傻掉了!
“您,您怎麼知道呢?您確定嗎?連程思成都不知道的……您也是位昆侖劍修嗎?”
“不,我是昆侖的守墓人。”
楊夕一臉呆滯的看著他,本就卡住的腦袋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給人看墓地的,都能有這麼厲害。
“我不是守某一個人的墓地,我是看守整個昆侖覆滅的墳墓。”
楊夕更傻了:“可是昆侖劍派不是在昆侖山上好好的麼?六十年一開山,昆侖今年還要收徒弟的……”
男人這一次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長長喘息了幾聲,“我的時間不多了,隻能再回答你三個問題,然後,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楊夕擔憂的問:“您要死了嗎?”
男人笑著,一副十分欣慰的樣子:“不,不是死。”
楊夕點頭保證,“好,我幫您做事。”熱血上頭,甚至連什麼事都沒有問。
“那……您能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嗎?”
男人輕輕歎了口氣,“你還真是選了一個複雜的問題。”可從他的語調裡,卻明顯的聽出,其實這是他最願意回答的一個問題。
“昆侖,其實不能算是一個門派的名字。它是吸引了一類人的一種信仰。”男人頓了頓,形容枯槁的臉上,現出一分激揚的神采。
“倉頡造字之時,天雷震,百鬼哭;軒轅傳道之後,終究是不得好死;神農井草之末,落得個腸穿肚爛。我還聽說西方大陸,有男女因食智慧之果,被逐出樂園;有小仙傳火種於凡人,被上神懲罰忍受海浪浸泡、蒼鷹啄食之苦。你看,天道不願凡人掌握這世間的法則與力量。”
男人停下來,微微的喘息了一陣。
而楊夕也跟著猛喘了一口,她剛才一直長大了嘴聽著,竟是連喘氣都忘了。
“凡人自然不甘心,汲汲以求,前仆後繼,百萬年的努力,方窺見了一點天機,後來,便有了我們修仙者。”男人停了一下,露出個微微自嘲的表情,續道:“可是大多數的修仙者,一朝得道,便自詡超脫眾生,背義忘本,像天道打壓自己一樣,轉過打壓後人。以至於芸芸眾生,難窺大道的頭一個阻力,竟是得不到傳承。
“ 功法敝帚自珍,道統固步自封,一個個恨不得把自己的經驗捂在被窩裡,也不願後來人分享一點。結果,便是人人都需獨自摸索,偶有得成大道者,卻也終究聚不起改天換地的力量。昆侖,則是一群不願忘本的人。”
男人把字咬得重重的,眉宇間愈發顯出剛毅神色。
“因為與世事不容,昆侖曆史上五次滅門,如今的道統與當年早已不是同一批。然而每當有人逆天改命想要重開民智的時候,打起的旗號,便又是昆侖。”
男人低下頭,鄭重又溫柔的看著楊夕,“我聽說,六代昆侖的山訓,是有教無類。而我,是五代昆侖的守墓人,我信奉的教義,是道澤蒼生。小丫頭,你喜歡這樣的昆侖嗎?”
楊夕大大張著的嘴巴,一直就沒有閉上,兩眼睜得大大的,結結巴巴道:“我……我,我可以喜歡嗎?”
當然喜歡,好喜歡!
如果真的可以進去這樣一個昆侖,簡直做夢都會笑醒,今天就能死而無憾!可是她又笨,又壞,又身份低賤,她憑什麼去喜歡這麼好,這麼合心意的一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