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的五感被困在“程十三”的殼子裡麵,她直覺自己的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因為感受不到本體的知覺,她已經無法操控靈絲了。
所以“程十三”就這麼衣衫破爛,姿態扭曲的,蹶在了帳篷門口。
蘭夫人那偏於妖媚的嗓音從帳篷裡傳出來,死到臨頭,眼看親生兒子要手刃生母,她竟然死不悔改。
“小十三,發現你出生的時候沒有靈根,我為什麼沒有直接掐死你呢?”
“母親,您已經掐死我了。”
程十三的聲音穩穩的,帶著絲絲縷縷本不該屬於少年人的沉重陰寒。
蘭夫人的聲音慢慢的,人之將死,卻死不瞑目:
“為娘應該讓你死得更徹底一點,直接抱來一個單靈根的孩子替了你。”
“是啊,兒子也想不通,您還費心費力的造個棺材,把我的死魂裝在一堆朽木棉絮裡,母親,您到底是有多恨我?”
“恨你?”蘭夫人幽幽的笑了一下:“誰有心思恨你這麼個小玩意兒……”
程十三也笑,年輕的聲音說不出的爽朗,一派光風霽月的少年風流。
“也是,母親滿腔心思全在爹爹身上,把我打扮成一個有靈根的孩子,再給我套上一張與爹爹相似的皮……母親,我那人形棺材的材料可真糙。可是那張跟爹爹相似的皮囊,真真是精雕細刻,分毫不差。
“母親,它有幫您多贏得爹爹幾分寵愛嗎?您牽我的手的時候,您摸我的臉的時候,會不會在心裡想著爹爹?母親,您這馬上便要不得好死,要不兒子再披上那張皮,給您摸摸,也算最後儘了身為人子的孝心?”
“嗬……”蘭夫人氣若遊絲的笑,:“十三,你跟你父親一點都不像。不論你怎麼學,怎麼裝,你始終隻像是我一個人的兒子……若是你的父親站在這兒,娘親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隻怕屍體都冷了——小十三,你既沒有你爹的狠,也沒有你爹的毒……呃”
蘭夫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程十三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程十三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母親,您又做夢了。父親才不會有那個閒心站在這兒呢,您是死是活他一丁點兒都不會關心的?爹爹的心裡,隻有他的大事兒,根本沒給‘人’留下一點兒位置。”
“真像我啊,已經恨得這樣了,卻還是下不去殺手。小十三,你在盼什麼?是不是一樣的,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在盼著為娘後悔?”
程十三牙齒咬合的“咯咯”聲清晰無比。
楊夕的感知附在傀儡的殼子上,肝膽具寒的聽著這一場母子間的相互誅心。
因為昨天的遇襲事件,大多數考生都開始集群居住。是以這座位置偏僻的帳篷,周圍安靜得沒有一點其它聲響。
清風吹過,徒留一片刻骨寒涼。
許久,程十三的聲音響起,沉沉的沒有一絲感情味道:“那麼,母親,你後悔麼。你最終也沒能得到想要的男人,你隻是白白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悔呀,我好悔!我早知那冷心冷肺的男人,心裡隻對血脈至親才會上心。不然,為娘也不會想到拿你爭寵。你沒看到,喪先生殺你大哥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那表情像是要把為娘活吃了!為娘跟他這麼多年,也沒見過他這麼像個人,真是……太精彩了!”蘭夫人低低的笑,聲音裡依稀的嬌媚,猶如少女般天真的狠毒:“我應該直接去奪舍他的女兒的,何苦……要給他生個兒子呢?”
利刃入肉的聲音喑啞響起。“噗——”的一聲。
那少女般嬌媚的聲音,便連喘息都停止了。
“母親,你瞧,我並不像你。”
程十三的腳步聲,向著門口走來。聽不出一絲流連。
“什麼人?”程十三看見了門口歪七扭八撅在那裡的傀儡。“‘我’?”
程十三驚詫的拎著傀儡的脖子,把這傀儡提到自己麵前。
臉麵相對的一瞬間,楊夕心神巨震!
她看到了一張,滿是淚痕的,無比熟悉的臉!
楊夕隻覺得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感知潮水般褪去。
朦朦朧朧間,她聽到了大長老和無麵先生焦急的聲音。
“離魂!這是離魂!我就知道你們這造法遲早要出事兒!”
“彆說得好像陣法不是你畫的一樣!”
“現在怎麼辦?總不能讓孩子這麼毀了!”
“把她抬到殘劍那去,鬼修應該有辦法!再把無色叫上!”
然後,楊夕便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
楊夕做了一個噩夢。
事實上,她是從來不做好夢的。她的夢裡,不是一地屍體,就是有人追著她揍。也有時候是她追著彆人揍,但是怎麼都揍不死,急得滿頭大汗!
每次醒過來,她都會拽著翡翠,用一種歡快得很正經的語氣說:“哎呀,真是太可怕了!”
翡翠會啐她一臉瓜子皮,然後罵她“小妖怪”!
但這一次的噩夢很不一樣。
夢裡麵,那個左眼白翳,麵孔精致如細瓷的少年,用程十三的聲音叫她。
“驢子姐!”
楊夕拉住少年的袖子:“仇陌!你被十三少奪舍了嗎?”
少年並不肯回答她,隻是詭秘的笑著向前走,一邊繼續叫她。
“驢子姐……”
楊夕想要追上去看去清楚,卻被人拖住了腿腳。
低下頭,一隻指骨粉碎的手,幾乎要夠到到楊夕的下巴,一雙細眯眯的小眼睛血淋淋的看過來:
“小驢子,我就這麼一個弟弟,隻要能讓他能過得好,我什麼都敢乾。”
“翡翠!”
楊夕一身冷汗的在一張軟榻上醒來。
馨香的味道鑽進鼻端,仿佛有安神靜氣的作用。
身下的床褥,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柔軟。
身下麻癢刺痛的感覺,讓她知道,自己至少有四五天沒有動過了。
而她現在,也仍然不能動。
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法睜一下。
聽覺,是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恢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