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眼睜睜的看著,那寶盒在空中倏然變大,落地即成一大片阡陌縱橫的靈田。其中小片種植著各種楊夕不認識的靈藥,更大麵積種植著金燦燦的靈穀,眼看是到了收獲的時候。
微風吹過,沉甸甸的穀穗一晃一晃的點著頭,好一片秋收盛景。
殘劍兩步跨進靈田裡麵,踩在田埂上對楊夕招手,“來,看看咱們昆侖的農夫是如何種地的。”
隻見他先是掐著法訣給那些靈藥施雨,後又一塊田一塊田的收獲那些靈穀。
靈光飽滿的穀粒成堆成堆的飛進殘劍手上的一隻【百寶囊】中。
楊小驢子兩眼放光,這種神奇的種田方式,撓著心裡那點兒小孩子的好奇心,幾乎讓她目眩神迷了。小心的避過田地上的植物,楊夕踮著腳尖走到殘劍身邊,蹲下身子去看那些靈藥。
楊夕:“活的!”
雖然這田裡也有土植,可是靈藥成長,總是需要靈氣的呢,昆侖山上草木不生,靈氣稀薄,難道裝進那小盒子裡,反而有靈氣?
楊夕立刻又想到,昆侖“六殿”在山門下,也是被幾位劍修這樣收著,從小盒子裡“丟”出來的。還有之前“無色峰”上,自己養傷的那間房子,也是被無色仙子這樣“收”起來了。
楊夕眼睛猛然睜得老大,心中一個猜測呼之欲出。
殘劍看著楊夕一瞬間變了幾變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每一代昆侖弟子,不論之前多聰明,都會被這個震成傻瓜。包括當年自負甚高的自己,包括自以為什麼都見過的景中秀。景中秀那個調皮搗蛋不服管的家夥,就是見了昆侖這一手之後,才傻乎乎的相信【劍府】是什麼神奇的【隨身空間】,咬牙硬挺連哭帶嚎的邁上了這劍修的第一步。
殘劍把一塊質地堅硬的黑色石頭拋給楊夕。楊夕手忙腳亂的接住,眼中可以看到寶光,握在手裡卻感受不到任何靈氣。
“【芥子石】,須彌芥子,一石之間。這片昆侖山脈,地勢不險,靈氣不勝,對昆侖唯一的貢獻就是這種靈礦。空間、時間類的法術,都是逆天的妖孽手段,少之又少,難之又難。然而有了這【芥子石】,昆侖所有的洞府、寶殿、田地、都可以被煉製成【空間法寶】,隨身帶走。”
殘劍說話的功夫,修煉場裡又急匆匆飛出一個劍修。手裡摔下一個“寶盒”。一條不算太大的靈礦便“咣當”一聲砸在地上。那劍修火急火燎的衝進去,“叮叮當當”一頓聲響。又火燒屁股似的飛出來,收起寶盒,抱著一籮筐礦石往任務殿飛走了。
看得出來,好像這一點挖礦的時間都能耽誤他多少修煉的模樣。
楊夕覺得此刻如果有鏡子,自己的嘴巴一定會張得比殘劍身後的“餓死鬼”還要大一些。
“這些靈礦、靈田,總是需要靈氣滋養的吧……“
殘劍一笑,“【芥子盒】帶在身上,會自主的從修士身上吸收靈氣作為供養。弟子們也會根據自身修為來決定帶幾個【芥子盒】,靈氣總是要不停的使用,再不停的吸收,才能給經脈打好基礎。”殘劍點了點頭:“權當修煉。”
楊夕覺得自己這一天裡,被顛覆了所有的常識。
原來昆侖不是人住在房子裡,住在地上,而是房子和地住在人兜裡?修煉這種事,也不是在靜室裡冥想,而是搞一堆靈礦、靈田來吸自己?天劫這種東西,不是努力規避的,可以當做吃飯喝水,甚至是上杆子湊著挨天劫?還有居然不是弟子闖了禍,躲回山門被保護,而是山門有危險,弟子們上去“頂一頂”?
不論有多少的不理解,至少有一件事,楊夕算是理解了。
殘劍一直想告訴她的“昆侖很多東西都是假的,隻有人是真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信仰難得。所以昆侖的根基是人。
昆侖所有的事情,隻要是人能做的,都不會用其他手段。用殘劍的話說“權當修煉”。
殘劍說的“跑路”,也真的就是大家打包袱跑路的意思。對於昆侖最重要的,信念共同的內門人,一起跑了;決定生存基礎的,所有靈田、靈礦、寶殿都是揣在身上的;對於昆侖的“開書院,辦學堂”偉大事業至關重要的名聲,也不是敵人搶得走的。
同五代昆侖最終的舉派殉葬相比,六代昆侖這種“卷包跑”的手工作坊式無恥作風,還真是不怕人打上山門。
楊夕看著眼前一片翠油油的靈藥,和一片金燦燦的靈穀。對這樣一個不安定昆侖,反而生出了安定的信心。
“是陣,總有被破的一天,即使是五代昆侖空前絕後的【葬山大陣】也被程思成鑽了空子。是法,總有消散的一天,即使是羽化登仙的修者留下的法術秘境,也是隨著時間不斷變小的。”
殘劍也蹲下來,一手搭在楊夕的肩膀上。
“當然,即使再強大的人,也是會死的。可是,又總有新的孩子們出生,成長,強大。芸芸眾生,生息往複,一刻不曾停止。所以六代昆侖的根基,是人。我們要做的,隻是傳承,而不是拯救。蒼生永不絕,昆侖永不滅。”
殘劍頓了一頓,剛毅的麵孔上淺淺的生出了一點緊張的模樣:“五代守墓人,你,願意認同我們的信仰嗎?”
楊夕的頭腦中,三百二十六位守墓人的麵孔一一閃過。音容笑貌,喜怒哀樂,那一世一世的守護,最終凝結出楊夕唯一認識的,地牢裡那張笑中帶淚,深邃如潭的雙眼。那雙眼睛,在黯淡的最後時刻,凝視著漆黑深邃不見前路的地牢甬道,仿佛能從那冗長的黑暗中看到前路的光明。“蒼生……不死,昆侖不滅……”
珠玉在前,方知卑淺。
和那些慘烈巡山的五代昆侖相比,和那些一生默默的五代守墓人相比,與汲汲以求、如履薄冰的六代昆侖相比,甚至與眼前這個作風張揚跋扈,卻在此時謹小慎微的昆侖掌門繼承人相比。
自己雖擔下了責任,卻付出得太少。有限的十幾年生命如此輕薄,幾乎沒有資格說出那一句“認同。”
楊夕說:“我們,認同。”
至少這一種信仰,與那些逝者無有不似。一定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等待這一句話,仿佛消耗了殘劍莫大的力氣。
他猛然站起身來,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一片靈田,和靈田後威然矗立的排排【鎮魂燈】,還有更遠處,一片淒清荒涼、滿目崢嶸的昆侖山。
“謝謝。”
了解殘劍的人都知道,昆侖鬼修殘劍邢銘,有一顆真正如惡鬼似的靈魂。張揚跋扈,我行我素,黑口黑麵。他一生中,極少與人言謝。
在他的行事標本裡,受人之恩,還回去便是,又何必多言。
除非是,他已經覺得,此恩,此生,不足以還。
鎮魂燈旁,靈田之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默默的陷入類似的情緒。
為何我能做的如此之少?與那千千萬萬相比,與那些偉大與默默,這一份事業之中,滄桑之上,我如此渺小……
忽然,天邊響起一聲“龍吟”。四爪銀龍破開虛空,騰雲駕霧發出一聲輕嘯。
楊夕看著那壯觀景象,尚在迷茫。殘劍眼中卻閃出一霎驚喜,神色鄭重起來。“掌門出關了,這是昆侖劍修召集令!”
楊夕也努力作出鄭重神情,然而完全不懂的看著殘劍先生。
“門派危急,事關生死,戰部劍修當齊聚掌門絕天峰上。”殘劍看了看楊夕,神情緩和了一線:“彆擔心,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跟我去見見掌門吧。”
楊夕嚴肅的點點頭。心中卻在回響:門派危急,事關生死……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