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池一怔,沉默了半晌:“你救不了我的。仙靈宮勢大,門下勢力盤根錯節如通天大樹。就算昆侖已經和他們結仇,也未必肯為了區區一個我撕破臉。莫怪我輕視你,你小,不懂。你一個練氣的弟子,在這大門派中隻如塵沙,隻怕還未必有我這頭畜生來得重要。又你這麼小,悟性又好,我不能害死了你……”
楊夕呲牙一笑,“說白了你其實是覺得我根本沒那個本事救你。”
歸池不說話,算是默認。
楊夕上前一步,一腳踏進血池裡。驕、怒、妒、惡諸般負麵情緒轟然在腦海中炸開。楊夕卻一把按在歸池的肩膀上,神色清明:
“子非蚍蜉,焉知蚍蜉不可撼樹。子非螳臂,焉知螳臂不可擋車。你也說了,人比妖聰明,這世上殺人有千種辦法,救人有萬條巧計。而且人比妖還有一個優勢,”
楊夕笑了一下:“人比妖多。”
歸池怔怔看她,數百年囚禁或許磨掉了這條老龍的天真,磨掉了這條老龍的銳氣,卻絕沒有磨掉他的純善。他不欲殺人,更遑論連累旁人?
可是多少年來也隻有這一個小不點兒,一步步走到他麵前,幾次三番說要救他。絕境中的人看見那根浮木,理智與本能掙紮得背道而馳。
楊夕見他有鬆動,蹲下身來,整個腰部以下都浸在血池裡。歸池見她品行堅決如斯,微末修為竟能抵住這等侵擾,不禁更是動搖。
楊夕接下來的話,終於作為一根最後稻草,壓死了歸池心中那頭名為“不敢相信”的駱駝。
楊夕說:“子非昆侖,焉知昆侖不會為你撕破臉皮?你不能像掌門那樣修人道,除了勇氣,更重要的隻怕是你從來不懂,人雖然很多時候自私狠辣,翻臉無情,卻在更多時候,可以為了那摸不著的‘道義’二字,拚掉性命。”
楊夕極誠懇的與他對視:“花掌門這人我是有三分了解的,若不是對你心存憐惜,當根本屑諷刺於你。你再信一回人的承諾,我保證我有辦法就算失敗也不會因你死了。隻是你自己很可能會死。”
那雙滿白的眼睛,終於在一片枯寂的蕭索中,有了決斷。
歸池抬起頭,緩緩道:“生不如死,死有何懼!”
楊夕一笑,站在一片血池中,雙手連畫,飛快了結了一百多個手印。
左眼離火眸中,一片漆黑魔火圖騰蜿蜒出來,眨眼間便爬上了脖子,並由繼續蔓延全身的趨勢。
歸池卻是驚愕當場,“你怎會這麼複雜的手印?”待看清那片魔火後更是脫口而出:“你是魔修?”
楊夕滿頭大汗,麵上十二分認真。“我就會這一個手印,八歲到十歲,我練了整整兩年。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會,乾架就隻有一個這。而且這【獻祭魔紋】也是彆人給我的。他是魔修,卻是一個好人。”
待魔火圖騰爬遍全身之後,便似有生命般從楊夕身上燃起,竟似要脫出皮膚一般。
楊小驢子滿臉痛苦神色,靜待那魔火全部從身上分離,凝結成手上一團黑炎。
楊夕一身汗透衣衫,臉色蒼白,人卻是在笑:“如今我把這它給你。它不是什麼厲害東西,但勝在出自仙靈宮嫡傳,和你身上一應禁製或有關聯。人命太短,這東西發揮不了太大作用。但你是妖,萬千年生命不在話下,蒸乾了這片血海不是問題。到底有多想脫困,就看你了……”
歸池愣了一下,“那人如今不在仙靈宮?”
楊夕言簡意賅,“死了。”
歸池一默:“那這是他留給的遺物,你怎麼辦?”
楊夕低低一笑:“生死之外無大事,人都死了,哪來的那麼多遺物。再說……”楊夕的目光閃了閃,“我覺得那老東西或許很高興自己死了還能給師門添堵。”
歸池接下這魔火,沒有再問你們什麼關係,他是怎麼死的之類。
那定然也是一斷傷感的故事。
楊夕搖搖晃晃站起來,“我再去做點準備,鎮妖杵肯定給你拔了。但那鎖鏈我不一定有辦法……”
歸池忙道:“困龍索不要緊,隻是疼,不能驅使我。隻要把它跟白玉宮的聯係砍斷就好。”
楊夕眼珠子一轉,點頭道:“那就十拿九穩了。”
說完轉身往外走去。
歸池:“但是你到底做什麼準備?”
楊夕頭也不回,縱身從血獄識海中兩個看起來像窗戶的黑洞跳出去了。
“去把方少謙打成扁少謙,然後給你找個新主子,誰讓你是個沒有主子不愛活的賤皮子?”
歸池:“……”
呐,是誰說人都很委婉的……
楊夕從歸池識海裡出來,透過龍爪的趾縫,看見方少謙正用剛剛那鞭子抽打龍爪。手上做著殘忍的事,臉上卻仍是那溫雅麵孔。
“孽畜,我知你聽懂人話,速速把手上東西放出來,我便不再讓你疼。”
楊夕心裡一聲嗤笑,相比之下這一個才真是“合宮偽君子”,剛才那個就隻能是看大門的。
【天羅絞殺陣】——“纏”字訣!
雪白靈絲化成一道流光,穿過龍趾縫隙,卷過那長鞭一把抓住。喊了一聲,“歸池撒爪!”
歸池果然乖乖撒爪。
方少謙隻見一道矮搓搓的人影從眼前一閃而過。手中鞭子也被人卷跑了。立時用起遁術追上。
楊夕兩條腿自然跑不過遁術,但是她跑到獸場門口,就對著那群站崗的“刑堂”大喊:“連師兄,仙靈宮的非禮我!”
方少謙心裡罵了一句:臥槽!臉呢?
然後那一排穿著同款黑袍,體型差異不大,戴著一式麵具的“木樁”裡麵,就有一個身形一僵。接著苦逼的站了出來。
說也奇怪,他明明帶了麵具,卻還是能從走路姿勢上看出一種苦逼感。
其他木樁紛紛傳音給他:“她到底是怎麼認出你的?難道是聞味兒。”
“……”苦逼連天祚:“我明明每天洗澡的。”
楊夕不知他們疑惑,隻往連天祚身後一躲。
其實無色仙子話說的不對,昆侖還是有憐香惜玉好男人的,比如這位連師兄,明明最了解楊夕究竟多渾多畜生。卻是楊夕認識的人中,唯一把她當姑娘的真·好男人!
順手把鞭子從領口塞進衣服裡。“連師兄,他要扒我衣服!”
方少謙剛剛見識了昆侖刑堂有多囂張,自是不敢用強,站下來解釋,勉強維持著風度解釋:“沒那回事,是貴派這位女弟子搶了我的馭獸鞭……”
楊夕:“我手上可沒拿鞭子!”
方少謙:“你塞衣服裡了!”
楊夕一扭頭:“連師兄你看,他還是要扒我衣服!”
方少謙:“……”
連天祚:“……”
眾刑堂:“……”
最後連天祚咳了兩聲:“不管怎麼說,你不能這麼欺負小姑娘。”
方少謙:“!!!!”
偏袒要不要這麼明顯?誰說昆侖刑堂鐵麵無私的!眼睛是不是被屎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