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邢銘雖然比旁人看得清楚些,畢竟也還是沒能提前料到的意外。
比如,南海地下,生活著一個為躲苛捐雜稅而穴居的古怪漁村。
比如,怪潮之迅猛,竟在三年內就把修士逼到了幾乎絕境。
再比如,叛徒。
槍王古存憂接手的區域,恰好涵蓋了這個古怪漁村。
然而當時死獄陣法已成,這種能夠壓製怪獸法術神通的陣法,所耗的天材地寶並不是短時間能夠再次籌集的。
何況昆侖的每個人都那麼忙,百萬凡人或許還能讓戰部劍修夜不能寐一下,一百個……便是景中秀也開不起廢除大陣放人的口。
於是這些人的性命,便隻有托付給了古存憂。
戰事越發緊張,海麵如此,地下亦然。昆侖一批一批的傷亡名單背後,除了悲痛還有人手越發不足以照應這個死獄。
先東南西北四區,看守的獄卒均來自參與了抗怪聯盟,卻不願加入上正麵戰場的門派。
看守東區的,是劍道六魁中,點擎蒼的修士。
沽名釣譽的門派,又能有多少磊落。
點擎蒼是真黑啊!
扣下了本應發放死獄的法寶符錄中的八成。
死獄無法自足的蔬果等物,竟然拒絕以原定殺怪數量兌換,非要易與法寶材料。
古先生是驕傲的人,不願因區區小事麻煩昆侖。於是自行著手對抗點擎蒼那些個雜碎。
雙方的劍拔弩張,持續了已有半年。而在古存憂一次無意中失掉了與殘劍邢銘單線聯係的通訊鏡時,點擎蒼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爪牙。
古先生即便被欺壓,也從未想過罷戰抵抗。
於是他在半月前的最後一次出征,再也沒有回來。。。。。。
點擎蒼另扶古先生唯一留守的屬下胡山炮為獄王。
此後半月,東區死獄真正成了人間地獄。
“擺在你們麵前的有兩條死路,一是留在這,餓死或者被人抓出來出來捅死。二是跟我學殺怪,被怪咬死或者不聽話被我打死。”
楊夕背著手站在逆光處,一句話說了五個死。聽得江懷川嘴角抽抽。
人群靜靜的,看著楊夕,沒發出一點聲響。
江懷川低聲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你這樣救了他們,誰又謝你?”
楊夕看他一眼:“我現在這樣,說是善人你信麼?”
江懷川一愣,定睛在楊夕身上。胳膊缺了一條,渾身都是血,原本離火眸的那隻眼睛裡一片朦朧猙獰的黑霧-----那時夜城帝君的魔蛟楊夕壓不住-----剛才魔蛟啖人的場麵這些流民估計也看見了。
這好像,是不太像個善人。
楊夕道:“所以我救他們,也不是圖他們謝我。”
“可你總能說軟和一點……”
“我不擅長說謊。”一句話就給江懷川堵住了嘴,楊夕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而且你當他們是凡人,就會更好糊弄麼?”
江懷川語塞。
楊夕並不避諱地說,“這世道艱難,凡人尤甚。官府可以欺負,修士可以欺負,現在海怪也來欺負。在這死獄裡頭苦熬了三年,江懷川,你看看他們的眼睛,他們還有什麼沒見過?”
江懷川下意識的轉頭,入目就是儘百雙麻木空洞的眼神。麻木,並不是因為不想活了,而是為了活下去,他們早就什麼都豁得出去了。
許久,年紀最長的老人輕聲地問:“這位……小仙子,我們跟你去殺怪,能晚死些時日,”喉嚨裡咕嚕一聲,歎道,“或者少死些人嗎?”
“不一定能。”楊夕的聲音有點涼,於是顯得殘忍。
楊夕沒有古存憂的本事,死獄行道現在,一步比一步險惡,連自己能活幾天都沒把握。
“但至少,在死之前,可以報一點仇,吃兩口肉。”
楊夕說到“報仇”的時候,人群中一個婦人忽然悲咽了一聲,然而很快就自己捂住了嘴。抽噎著,一聳一聳,再沒發出半點聲音。
說到吃肉的時候,幾個孩子明顯吸了口吐沫。然而卻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楊夕一雙眼,漸漸就從冷硬變得悲哀。
她太知道他們是為什麼,他們怕自己嫌他們沒用,不肯攜帶。
本以為至少會遇到點麻煩,卻不想,被苦難磋磨得越久的人,就越識得好歹,對旁人的一點點援手,都回以百倍的小心。
就像,一直以來的自己。
“我們跟你去殺怪。”
“好。”
……………
“你們看這個怪,它叫夜魔沙蠶,素食,行動遲緩,感覺不敏,而且沒長眼睛。最重要的是肉質鮮美,沒有骨頭,老人孩子都咬得動。這是海岸腹地能找到的,最合適的獵物了。要是沒有我師兄這個好斥候,是死也難找的。”
一個扒開的土洞口,楊夕正給眾人介紹他們的第一個獵物。侃侃而談之餘,不由感歎,飛得快又很細小的麻雀,簡直就是為找食兒…哦不,斥候而生的。
然而凡人們,卻並沒有因為楊夕的介紹而有任何放鬆。
“小仙子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是……作為第一次殺怪……它會不會……會不會……”
他們默默仰視著直徑十米粗,長有近百米,張開口器能吞下十幾個人的巨型蚯蚓。
“……有點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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