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個兒還沒活明白,這就想著渡人了?”梅三隔著一層光火望著楊夕,麵上的笑意帶著疏離,“你還真是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你才多大個歲數,彆學著那些偽君子般的,動不動把喪儘天良掛在嘴邊上。恩公那樣好人,都瘸了雙腿,老天爺到底哪兒良了?”點漆似的眸子映著燭火,漫不經心的笑,“不過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放下屠刀的不一定都能立地成佛,若是個屠戶,可不就隻有活活餓死。”
楊夕怔住了,她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眼前的梅三雖然對昆侖存有善念,但這善念全係與對高勝寒一人的感恩。
她不是白允浪,不是薛無間,不是那被冤枉了定性的“叛徒”。
生於市井,長於蜀山,這梅三從個性到理念都是個貨真價實的邪修。她對所謂正道並無向往,甚至,並不以德高望重為榮。
邪修呐……
自己是斷不可能被一個邪說服,而她也不認為自己能說服一位邪修“老祖”。
況且邪修若是能被一根口條擺平了,那昆侖每年派去“刷韭菜”的就不會是戰部,而是“訟師”。
隻是這反轉來一想,楊夕更覺得後背汗濕。
人家一開始就把立場擺得分明,與她通氣,不過是不願她隨意丟了小命。又把與昆侖淵源告訴她,能夠讓她安心呆住。磊落直言,喜怒隨心,旁的半點沒有多問。
或許對胡山炮看不上,但其人是死是活,看樣子她卻是沒打算管的。
鋤奸?
她自己也未有多正呢。
梅三似笑非笑得看著楊夕,知道她是忽然回過味兒了。伸手去摸她頭上的草葉子。
這些所謂正道弟子,就是有些呆傻的,要麼覺得他們十惡不赦,要麼覺得他們個個可憐。誰又知道,快意人行快意事,邪修自有自由。
楊夕下意識想躲開梅三的手,頓了一頓,強逼著自己沒動。
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我不明白。”
“哪兒不明白?”
“我險些把折草娘害死,你為什麼不殺我,”
“嗬,她自己個兒作死了活該,爺雖能護著她點兒就得了,哪有那個功夫挨個兒給她報仇。”
楊夕仍是皺著眉頭,看著梅三。
使勁兒想,使勁兒琢磨。
好人,壞人?不得已的好人,有底線的壞人?
楊夕黑白分明的世界裡,無論如何都裝不下梅三爺的行事標準。
“我還是不懂……”
忽然頭上的葉子動了動。
隱隱有叩擊聲傳來,兩長一短,不似天然。
梅三那邊卻像沒什麼察覺。
楊夕心下一凜。
梅三的聲音響起,“還什麼不懂?”
楊夕使勁兒卡巴一下眼睛,
“我不懂的是,你明明是個男人,怎麼說自己小時候是個村姑?”
梅三:“……”
“所以……你是因為修煉功法,把自己從女人變成了男人?他們是因為這個才說你是邪修麼?”
可以想見的,楊夕挨了梅三爺一通好揍。
直到梅三氣哼哼走了,她還半天爬不起來。
四麵封閉的土洞裡,靜得隻能聽見楊夕一個人的呼吸。
梅三爺打定主意不讓她攪這個渾水,壓根沒告訴她這是哪。
“小狼,出來。”
許久之後,窸窸窣窣的刨土聲響起,楊夕轉頭去盯著那個方向看。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於“嘩啦——”一聲,半麵土牆倒下來。
妖狼少年蹲在洞口,笑得猙獰邪惡。
楊夕卻覺得比任何時候看他都順眼。
本來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跟他講要去給古存憂報仇,讓他無論如何跟著自己。
這一招後手,本是留著防自己的人渣隊友臨時把自己賣了。
而且這小妖狼到底能懂得多少人事,楊夕是真的沒底。
不想倒破了梅三設的困局。
跟著小妖狼,沿著他刨出來的土坑一路往上爬,越爬起來越覺得心驚。
一是心驚梅三竟然把她關得那麼深,莫不是真想弄死她?
另一方麵更是心驚,一個沒成年的小妖狼,竟有這麼大本事,一方麵回避了讓他不安梅三,一方麵又把他從那麼深的地下挖出來。
直到白光頭上隱隱的有了法寶的白光,楊夕便知道快到洞口了。
小妖狼忽然照著楊夕的肩膀踹了一腳,把後者踹得一滯,沒能跟上他的步子。
妖狼少年猛的竄出洞口,隻聽不遠處響起嘈雜驚呼,“媽的,那小畜生又來了,快去報告胡爺!”
呼聲越來越多,卻是越來越遠。並且聽起來,這並非第一次。
楊夕捂著肩膀,眼神頗為複雜。
楊夕當然知道小妖狼不是為她,而是為了去世的古存憂。
可總會覺得,虧欠了那小妖。
借著混亂的掩護,楊夕終於到達了約定好的地點。
犬宵戴著個不知哪淘來的破帽子,正帶了人等她。
“怎麼才來?”
楊夕不動聲色掃過犬霄身邊的人,麵上笑道:“半路看見熟人,隻好躲了繞路走。”
犬霄聽說楊夕在死獄居然有熟人,微微皺了下眉頭。
低聲道,
“這邊兒也有麻煩。胡山炮那死胖子居然要辦三天流水宴。”
“為的什麼開宴?”
“好像是抓了個厲害的人,是誰沒打聽清楚。不過計劃得改,一會兒關了門,裡邊兒的放跑了一個都是麻煩。”
“知道了。”
楊夕伸出雙手,由著犬霄把她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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