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陽滿臉寒霜,氣得張不開嘴。不是他無力反駁,而是積年教養不允許他張口就罵鄧遠之“你個小兔崽子,乾特麼你屁事!”
鄧遠之其人更是個從不知適可而止為何物,得寸進尺倒是很擅長的人。
“衛明陽,我看不慣你已經很長時間了。既然你要跟我掰扯這個恩情帳,我就跟你放到桌麵上清清籌碼。
“炎山秘境咱們倆這是第一次見麵,睚眥肚子裡要不是我看出那是‘魔罡罩’,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化灰呢。後來遇上鬼修你在前衝鋒,救了不少人,這裡邊也得算我一份。不過後來我收了那起子惡鬼之後,這一份兒咱們就扯平了。
“至於不把我的事情往外說,衛明陽,衛帝君,我掏這東西出來不是為了我自己,這裡邊兒救的命也有你一條呢,不說隻是做人的基本,說了你就是畜生。這不叫恩情!再泛濫的殺人奪寶,難道還成了道德平均線了?不比它差,就不是惡行?”
鄧遠之側身一振袍袖,斜眼看著夜城帝君,冷哼一聲:“所以算下來,你可是欠著我一次呢。現在這是又要強買強賣?”
楊夕目瞪口呆的看著鄧遠之。她一直知道鄧遠之善辯,陣法院鄧助教的舌頭在昆侖山還是很出名的。就因為他這個沒理也要辯三分,得理更加不饒人的脾氣,整個昆侖他都交不到什麼朋友。
也就是遇上楊夕,每每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被坑,反倒沒有被討厭。
可楊夕畢竟沒有親見過鄧遠之跟人嘴炮,怎麼都想不到鄧遠之這麼會氣人。從頭到尾口舌不停,麵無表情,一步都不動。那可真是個師長訓徒弟的架勢!(無麵先生每次訓小驢子和小麻雀就是這個樣子,但無麵先生沒鄧遠之這麼能說啊……)
一盞茶下來都不帶喘個氣兒的。估計對方都不是被鄧助教的言語駁倒了,而是被他的語速逼得根本插不上話。
楊夕忍不住用崇拜的目光望著鄧遠之。
說得太對了!衛明陽就是個大壞蛋,嗯,雖然怎麼壞……其實我沒太跟上你的語速。
衛明陽腮幫子繃緊,死死咬著一口鋼牙,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好樣的!魂珠給你,但願你小子以後有事莫求到本座頭上!”
抬手把兩串五彩斑斕的彩色小珠,從手腕上擼下來。抬手摔在鄧遠之的臉上,其中一串被摔斷了線繩,散落成一顆一顆的,叮叮當當掉落了一地。
鄧遠之淡淡的眨一下眼。
衛明陽眼都不眨,轉身離去,黑袍在身後翻滾成一片氣勢洶洶的破浪。
兩人之間的梁子,這算是徹底結下了。
待得衛明陽走遠了,鄧遠之才慢慢走到跟前。
彎下腰身,撿起那串完整的手珠,掛在手掌上,拇指一顆一顆的撚過。有點誦經似的虔誠。
一百零八顆,一顆都不少。大約地上也是同樣的數字……
楊夕小心翼翼道:“我幫你用靈絲串起來?他可太不像話了哈,你差不多用命拚來的東西呢……”
鄧遠之忽然雙手一扯,手上那串完整的也崩散開來。其中一顆藍紫相間的,直接崩到楊夕的臉上。
楊夕一驚:“遠子?!”
鄧遠之抬起一隻腳,又重重落下。
“啪唧”踩碎一個。“啪嘰——噗”這是又踩碎了一個大的。
鄧遠之的聲音毫無起伏:“絕交,楊夕。”
楊夕:“……”
“鄧遠之在樹底下背著兩手,麵無表情的抬腳落下,抬腳落下,一腳一個小珠子。每踩碎一個珠子還要認真檢查一遍。仔細得仿佛和那些小珠,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斑駁的樹影打在臉上,顯出三分內斂的狠勁兒。
楊夕深切的懷疑,鄧遠之是把那東西當她來踩的。
不多時,五彩絢麗的一堆小球球,就被鄧遠之無情的大腳碾成了一地齏粉。連同樹底下他剛才倒出來的那一堆。
“我真的錯了呐……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楊夕搓著手指頭,說得有些可憐巴巴的。
奈何“封塵公子”鄧遠之,斷然是沒長憐香惜玉那根筋的。道歉有用的話,昆侖就不會設刑堂!
鄧遠之從始至終隻把一顆漆黑的後腦勺送給她。
楊夕的一顆大心臟,被冷漠無情的鄧遠之戳得布滿了洞洞。這回可是要長不少心眼兒了。
就這樣捧著一顆傷痕累累的玻璃心,默默跟眾人踏上了新征途。
向著樹林的中心。
這一路是由連天祚在前引路的,連師兄心中焦急,又人高腿長,他在前麵大步流星的走著,後麵的人都要使法術才跟得上。
陰家那個“二”,累得隻想四腳著地,把舌頭也給伸出來發發汗。
“不愧是被扯到樹下還不死的男人啊,這體力夠持久啊……”
鄧遠之在前方微微回頭:“嗬嗬。”
衛明陽跨坐在魔龍上腳不沾地,並且拒絕帶人。聞言,輕慢的挑了一下眉峰:“兩腿趕路很驕傲?“
陰家大哥眉頭上浮起一片黑線,揪著弟弟的耳朵:“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還有不要亂用詞,持久不是這麼用的!”
陰二被揪習慣了,並不怎麼疼,反應了一下:“哥,你好汙啊!”
結果,自然是又挨了揍。
經世門的瘦師兄,悠然的晃著他的光頭,兩眼散漫的看著前方的身高腿長的連天祚,以及背連天祚抗在肩膀上的姑娘。
淡淡的道:“他是天道靈修,落地不死嘛……”
人群的最前方,楊夕捧著連師兄的頭,其實很羞恥:“師兄,我是大姑娘了,坐你肩膀不太好……”
連天祚想了一下,伸手從楊夕的腰往上比到脖子,大手小身板,堪堪兩個半巴掌。連天祚悶頭趕路:“沒事,沒長多少。”
“噗——”身後傳來一片憋笑聲。
楊夕臉色臭臭的,覺得今天是自己的倒黴日。並且琢磨著是不是這陣子作禍太過以至於遭了報應……
其實楊夕真的是一個善於反省的姑娘。
隻不過,世界的惡意總是超出了她反省的範圍。
黃昏將至,當連天祚說出“就是這個山洞”的時候。呈現在楊夕眼前的分明是一朵,高聳入雲的藍色胖蘑菇。
那蘑菇既高且胖,盈盈一脈水藍。淺紫色的圓點遍布傘頂,菌傘的下方密密麻麻垂下來的菌絲,水簾一樣柔順,掛滿了菠蘿大小的孢子。
楊夕撐著連師兄的頭,被這蘑菇妖異又美麗的造型震撼到了。
又危險,又夢幻。
金鵬的聲音極突兀的在身後響起:“雲家的人腦子有病嗎?怎麼在這搭了個鳥窩?”
陰老二哼唧著:“你是不是眼瘸啊,你家有尖頂的鳥窩?這玩意兒塔吧!”
衛明陽嗤了一聲,有點不耐煩的樣子:“這是個宮殿吧,雖然長得有點怪。”
幾乎與衛明陽同時,鄧遠之眯著眼:“我看到的,可是一座藍色有紫色斑點的小山。沒有任何判斷上的失誤,山上的石頭質地很像花崗岩,山的左側有明顯人工鑿刻的痕跡……”負手踱過去,鄧遠之瞳孔驟然一縮:“有四個字。是我去過的地方……”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情況不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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