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二發虛的聲音剛吐出一半,那瘦骨伶仃、搖搖欲墜的高人,就已經踏著詭異的韻律,一步,邁到了天上,那道虛空裂隙的近旁。
陰老二的瞳孔驟縮成一個針尖,嗓子發乾的問還坐在原地的胖子高人:“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胖子看了他一會兒,安靜的黑眼睛裡有幾分飽經滄桑的人,對於初生牛犢的晚輩所特有的慈和。
聲音直接在陰二的腦海中響起來,“經世門主,段承恩。”
陰二目瞪口呆的看著,聲音響起的時候,那圓滾滾好脾氣的胖子指著他自己的心口。
而後那胖子又抬起手來,指著天上已經看不見了的小黑點,“天璣閣主,時占機。”
陰老二木立當場,仿佛被一個驚雷劈中。
脫口喃喃:“最弱合道?”
騷亂發生之時,楊夕手中的劍尖正對著仇陌堆滿皺褶的咽喉。
“你後悔嗎?”
“不。”
“看著死在你手下的無辜人,難道就不會想起你姐姐?”
仇陌笑了一下:“弱肉強食,由來如此。我隻後悔那時自己不夠強。”
楊夕心口一滯,竟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這孩子並不痛恨吃人這件事本身,他隻是想從被吃的,變成吃人的。
楊夕搖搖頭:“仇陌,你瘋了。”
仇陌也搖頭,微笑:“不,你才是異類。”又抬手指了指楊夕的身後,劍芒崢嶸的劍修們,“你們才是異類。”
巨大的嗡嗡聲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
楊夕所在的空中極高,抬頭便見一片血色裂痕,崢嶸斑駁,曲曲折折,一大團黃蜂似的黑影從那裂痕中狼狽的撞進來。
心神一震:“什麼東西?”
仇陌卻抓住了這個時機跳起來反撲,他那不知道如何修煉成的詭異元神忽然離體,化作一道綠光襲向楊夕的腦門兒。
奪舍!
肉身腐朽,大戰慘敗,他甚至不挑剔奪舍對象的資質了。
衛明陽的肉身仍在千裡之下的地麵上,金鵬妖修的後背上一邊流血,一邊喘氣兒。
仇陌是邪法修出來的元神,飛不到那麼遠。
楊夕兩眼直視著飛到眼前的綠光,一動都沒動。
仇陌的元神,眼看就要逼近楊夕的眉心的紫府。綠色光點中隱約可見扭曲的笑臉。
雪亮的兵刃,閃過一道刺目的寒光,由上而下。
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崩碎的綠光濺到楊夕的眼珠上,燙的灼人。
而那具腐朽的肉身,從中破開兩半,各自的半片人型在楊夕的視網膜上搖晃了一下,而後化作兩捧灰白的塵沙。
隨著高空凜冽的罡風,紛紛揚揚而去。
沐新雨從這一切的背後露出來,手上的方天畫戟,仍維持著斜揮的姿勢。
清黑的眸子斜挑起來,“不是吧,楊夕。真以為他死到臨頭就能悔改呐?動都不動一下,這不像你。”
楊夕很短很短的靜默了一瞬,“我想等他進到我的識海裡,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
沐新雨伸手捏住楊夕的嫩臉,扭向頭頂的方向:“咱敢不敢先好奇一下,頭頂那一團一團的是些什麼玩意?”
瑩藍的離火眸上,映出一張張倉皇失措的麵孔。
繡金的羽紋,染著深深淺淺的血色。不複驕矜,隻餘狼狽。
楊夕在仇陌奪舍時都沒變化過一絲的冷麵,驟然裂開了。怔然出聲道:“那是雲家的潰兵……”
“什麼?”沐新雨卡殼的大腦,一時間沒能理解楊夕這話裡的意思。然而無需他去思索,因為那一團一團的潰兵逃散的速度極快,隻一眨眼的時間,連她也能看清那些陰沉著神情,倉皇撲下來的雲家軍了。
來不及去細細體味,雲家潰敗的背後,意味著什麼令人喜悅的可能。
沐新雨轉身反撲向地麵,對著地上因為天空的裂縫,弗如靜止的人群大聲狂呼:“迎敵!迎敵!這回是真正的敵人!雲家的人!”
反身組織防禦這種事兒,有沐新雨一個就夠了。
而楊夕,握緊了手中寶劍,抬頭望向衝下來的泱泱人群。那一刻仿佛過的很慢,很多東西在她腦海中劃過支離破碎的殘影。
錢二斷掉的手臂,土豆兒忽閃的大眼,消失的昆侖山門,雲師兄留下的立不直的本命靈劍。一群群從巨帆城逃難到死獄的人,悲苦而哀傷的臉。
還有這慘無人道的秘境裡,死去的斷天門小修士,渾身是血的老焦管事,最後彙聚成馬烈師兄一顆怦然落地的頭顱。
不曾瞑目。
年輕的姑娘橫劍在前,反身迎向高空中衝下來的數不清的敵人。
“九泉之下如果有靈,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楊夕今天,給你們報仇了!”
孤身一劍,昂揚的刺向那近乎遮天蔽日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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