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豔優雅的母親,在那座成像陣裡,第一次對他展露了那溫柔得體的笑容之下,隱藏的崢嶸。方少謙看慣了“後娘的微笑”,從不知褪去了微笑,親娘的眼神原來這麼冷硬。
“少謙,是你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是,母親。”
“叫我宮主吧。”方沉魚負手望著遠方,沒有笑,“你們是近幾百年仙靈宮最有天賦的弟子,本來舍不得你們犧牲。但是現在,”她微微搖頭,似乎遺憾,“顯然天賦與才能之間,還有很遠的距離。”
“……宮主?”
這個仙靈宮最具天賦的年輕人,當時並不能理解,仙靈宮最高瞻遠矚的掌舵人,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少謙。”
“弟子在。”
“接下來,這可能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為仙靈宮的發展做出實質性的貢獻,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方少謙並沒有畏懼,這話語的背後顯而易見的潛在危險。
“少謙定當竭儘全力!”
“等命令吧。”方沉魚點了點頭,半晌,並未撤去成像陣。
在方少謙這一頭的成像陣靈石快要耗儘靈力的時候,才淡淡補充了一句:“等你回來,我給你剝橘子。”
影象隨後就消失了。
那最後一句話,方少謙反複思量了很久,都不是很能確定,是母親真的說過,還是自己的幻想。
他隻能確定一件事,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喜歡過吃橘子……
大不了一死。
——這是方少謙對眾位初經戰陣的年輕人,傳達了宮主的意思之後,眾人普遍的心態。宮門育我,我衛宮門,仙靈弟子並不畏懼死亡。
即便被保護得再好,也不代表他們活了幾十上百年之後,仍不知什麼這世界人命如草芥的凶險。
他們隻是……不知什麼是草芥。
也不知,宮主話語中的兩個“可能”,真的隻是——可能。
“留守南海的那幾年,我們一共接到了兩次具體的任務。第一次,是接應你們昆侖的鏽刀甘從春,以及他率領的從蓬萊地牢裡逃出來的‘戰俘’。
“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我們四百個一起出發的仙靈弟子,其實已經剩不到二百人了……”
楊夕這才神色一動,“你們接應過甘從春?”
方少謙淒楚的笑了一下,嘴唇微微顫動,澀聲回答:“並沒有。”
要不怎麼說,隻是一種可能……
楊夕的神情,一下子就退回到了之前的漠然。
方少謙繼續說:
“我們被困在南海隔離陣以外,那個小秘境衝出來的海怪攆得我們像四處逃竄的耗子,卻又把我們困在當地,進退不得,減員的速度快得驚人。直到一個同樣困在夾縫中的清修小派救了我們,劫後餘生的就隻有二百多人了。清修的門派你聽過麼?
“一般人數不會太多,我們遇到的隻有師徒三個人,追求的是境界和長生,不在乎實力是否強大,也並沒有太多的攻防手段。但是他們,很有智慧。他們研究出了一種把修士偽裝成凡人的辦法,騙過了海怪的鼻子。
“但海怪是不會追著我們咬了,經常在附近溜達,踩壞了莊稼和房子一樣讓我們害怕得徹夜難眠。而且那師徒三人偽裝的方式,必須要借助他們的祖傳大殿。我們每天晚上睡下去,都恐懼著大殿被海怪無意中踩壞,然後我們就再也醒不過來。“
楊夕神情淡然看著他:“這並沒有什麼特彆,我在前線做過戰場清掃,那裡的人每一天都是這樣。而且我們並沒有一幢房子。”
方少謙怔然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然後很快的清醒過來。
“是啊,特彆的不是這種遭遇,特彆的隻是我們自己。我們做夢都在期待,期待有人來救,或者有任務派到我們這支潛伏部隊的頭上,甚至乾脆是一覺醒來發現一切是夢。
“可以結束這種,無能為力的狗屎日子。我們並不是怕死,你明白嗎?”
楊夕沉默了半天,幅度很小的點了一下頭。
方少謙居然就因為這微小的幅度,欣慰似的舒了一口氣。
仿佛急於證明什麼的人,依稀自己也不是那麼百分百的確定,終於得到了來自外界的認可。
“接到命令之後,我們迅速的整裝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約定好的,鏽刀甘從春他們將會抵達的那個單向陣。那是南海隔離陣布下的時候,昆侖-仙靈商量好留下的後手,最後一批從南海撤離的修士,你們昆侖首座和……我娘,他們也是走的這種陣。
“他們用過的陣自然被雲家搗毀了,可南海海岸那麼長,這種後手當然不會隻有一個。很巧的是,我們這批人被困的附近就有一個。
“而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當時距離南海戰場最近的,就是我們這些人。我們是,整個抗怪聯盟留在南海的,最後一支伏兵。”
方少謙閉了閉眼:“當時我們就明白,作為一支無法深入敵營刺探情報的伏兵,除非抗怪聯盟重開戰端反攻南海,我們才可能作為出其不意的先鋒軍。否則,這次接應逃獄的俘虜,可能就是我們,留在南海唯一的一次任務,唯一可能的用處。”
“我們幾乎是不計代價的趕路,生怕這個任務執行的不夠好。一百八十多人,趕到隔離陣下,守候了十天,活著的剩下一百四餘。可是……”
方少謙的雙眼空洞而死寂:“甘從春,最終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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