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的噩夢,黏膩濕冷的井水,折斷的指骨在眼前不停的搖晃。
楊夕四更天就爬起來,模模糊糊的想起一個,總是蹲在煤油燈下,用小本本計算攢出了幾條牛腿,幾塊磚頭的姑娘。
新港城特有的朦朧月色,沿著窗欞之間的縫隙爬進室內,像一條條融化的冰蛇。那種夜深人靜時常有的感覺又來了,深處偌大一個新港城中,住在錦繡坊柔軟的床鋪上。
她卻覺得,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而今夜,更是安靜得半點聲音也沒有。等等,安靜?
錦繡坊織女的宿舍,是兩人一間。楊夕睡覺不講究,既沒掛簾子,往日深夜裡醒來,對麵姑娘睡覺時的磨牙聲總像鬨耗子一樣沒完沒了,然而今天卻靜得……仿佛連呼吸都沒有了?
夢裡那種突如其來的巨大恐慌,驀然間撅住了咽喉。
楊夕翻身下床,幾步走到對麵的拔步床前,抬手掀開了簾子。
沒有人。
被褥淩亂的丟在床鋪上,原本睡在這裡的姑娘似乎是被突然間叫走……或者拖走了。
伸手去摸那床鋪,冰涼一片,顯然主人已經離開了很久。
不要緊的,這姑娘日常就是個磨蹭的,
興趣是茅房上得久了些呢?
然而站在茅房的門口,楊夕清清楚楚的看見,裡麵的任何一個蹲位上,都沒有人。
鬼使神差的,楊夕輕輕推開了隔壁織女的宿舍。
門聲“吱嘎――”輕響。
楊夕抬腳直接邁進去。
沒人。
兩張床鋪上的被子甚至都折疊得整整齊齊,好像主人壓根就沒有回來睡過。
楊夕這才開始真正的慌了,一間一間推開相鄰的宿舍,門板撞在牆壁上的回聲,在錦繡坊的院子裡越來越緊密的響起。
“咣當”“咣當”……
然而占地麵積偌大的一個錦繡坊,此時空曠得好像隻剩了楊夕一個人。
即便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一個人從宿舍裡探出頭來。
楊夕心懷莫大的驚恐,一腳踹開了坊主顏紅嬌的門,咣當一聲巨響。
“誰呀?大半夜的這麼不知道輕重!”顏紅嬌坐在一盞靈力燈下,衣裝整齊,她麵前的桌子上攤著一張雪白的絲帕。
隱約的燈光下,那絲帕上流動著銀色的祥雲。
而坊主顏紅嬌,在楊夕破門而入前,似乎就是一直對著這張帕子發呆。
楊夕見著了活人,那種夢裡帶出來的恐慌和壓抑感,終於如潮水般的褪了下去。
見到顏紅嬌滿臉不耐煩的樣子,並不像有什麼大事發生。
“宿舍裡……一個人都沒。”楊夕說著,不禁掃了一眼桌上的絲帕。
那絲帕的質地極好,並不像是一個織女隨身用的。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真正織女織出來的經典作品,織女們自己常常是舍不得使的,花費那麼大的心力做出來的織品,誰不是拿去換了更急需的東西。畢竟織造是她們唯一的謀生手段,而織女隻是一種並不高級的工作。
“是閒王爺的手帕。”顏紅嬌淡淡的回答,“宿舍裡的其他人,去工坊裡給你織嫁衣去了,但是我沒打算幫忙。”
兩根纖細修長的手指,不耐的敲了敲桌麵,依稀手指側麵經年所生的老繭。
楊夕一頓,晃然終於明白了什麼:
“顏姐,你……”
“就是你想得那樣。”顏紅嬌漠然的看了楊夕一眼,指了指門外:“要找她們,你自己去工坊那邊吧。我這裡不歡迎你,”顏紅嬌頓了一頓,垂下眼睛,“至少今天晚上不。”
楊夕於是道:“顏姐,我……”
顏紅嬌一抬手,一道掌風毫不溫柔,直接把楊夕送出了門。
兩扇木門咣當一聲在楊夕的臉前麵合上。
顏紅嬌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把你的嘴閉上吧,我也是有自尊的。我本事雖不如你,可也沒打算讓你來同情。”
楊夕直勾勾的盯著近在眼前的門,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並不同情……
那不是同情。
沿著走廊一路穿過宿舍,來到工坊間。
果然最大的一間織造工坊亮著,堇色與黃色相間的帳幔隨著夜風微微飄動,撩起的縫隙傳出裡麵的熱鬨的嬉笑聲。
“二妞明早起來,看見衣服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肯定是特彆驚喜,特彆感動,特彆幸福……”
“拉倒吧,她那個性子,指不定還要嫌麻煩。你見過她穿黑色以外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