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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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懷兮幾乎是被他掐著腰帶進去的。
高跟鞋在地麵幾聲錯落不安的響,空曠的空間中,非常突兀乍耳,不合時宜。
緊接著,不遠的隔間傳來了衝水聲。有人要出來了。
懷兮手還在前胸遮擋,思考跟不上行動,她的衣服勾著他走,兩人已輾轉著擠進了一個狹小的隔間。
哢噠——
門在他身後落了鎖。
門外,腳步聲零星錯落,隨衝水聲遠去。
漸漸的,隻剩下偶爾傳來的細不可聞的滴水聲,一點點消磨著彼此的耐性。
再一凝神,就聽不到其他動靜了。
程宴北靠在門後,半抱著手臂,注意力也從門外回到了門內。
他的外套上還勾纏她裙子背部的綁帶,細密糾纏,錯亂如麻。不成模樣。
懷兮背對他,一進來就躥到了另一端去。離他有一段距離。
這樣狹小的空間,隻有他們二人,總不夠自在。
她後背幾乎一整片裸|露。很狼狽。
黑裙滑下,映襯她白皙如雪的肌膚,胸側一道輪廓半遮半掩的迷離;腰線下移處,隱隱約約,能看到她後腰紋的那株長刺玫瑰。
野蠻生長,分外妖嬈。
很熟悉。
沉默醞釀著尷尬的氣氛。
小半天,是程宴北先開了口,眉眼輕抬,突然低喚她一聲:
“過來。”
懷兮頭皮一緊。
聽到他聲音,那晚進錯房門的羞恥感與尷尬,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爭分奪秒地重新湧現。
她又氣又羞赧地回了下頭,咬住唇,水眸瀲灩的。滿臉滿眼的倔強,秀眉緊蹙著,躲他很遠——
遠也遠不到哪裡去,空間就這麼大點兒,不過一道手臂的距離。
她恨恨看了他眼,下巴一揚,就彆開了視線。
沒說話。
側臉的發掩住她臉上的表情,她也不看他了。
“喂。”
程宴北又喚她一聲。
懷兮沒理他,一手壓前胸遮擋,另一條纖長的胳膊繞到身後,自顧自地去拽衣服後麵的綁帶。
想自己來。
另一頭還連著他衣服,跟著一通翻騰的輕響。
幾次拽不開,她不由加重了力道,使了勁兒——卻是越拽越惱了。
氣極也羞極。
不知是氣他,還是氣這該死的衣服,這麼不合時宜。
又拽了會兒,程宴北突然伸手,按住了她手腕兒。
“彆拽了。”
她都快把她自己的衣服給拽壞了。他的外套也差點兒被她給扯掉。
勁兒還挺大。
懷兮哪管他,避開他手,存心跟他較勁似的,又要拽——
程宴北一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緊。
她整條胳膊,甚至整個人,都繃得僵直。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好像都在抗拒他。
似乎如此才能過渡掉,從前天晚上蔓延到現在的尷尬與不適。
可她全然把他當空氣似的,又要去拽。反骨極了。
程宴北輕輕提氣,同時用了點力氣,好像在跟個鬨脾氣的孩子周旋,就勢這麼拽著她手腕兒,連帶著,將她強行拽到自己這邊。
“——你彆動我。”
懷兮穿著高跟鞋,在狹小的空間裡跌跌撞撞的,手腕彆扭又倔強地推搡他,回避他。
可他力氣大得要命,她怎麼也拗不過。
一番折騰下來,她就被拽到了他身前。
他將她肩膀翻過去,抵在一側的隔檔木牆上——讓她還維持著剛才那樣背對著他的姿勢。
一手捏住她兩隻手腕兒,高高拉起了,將她雙手按在她的頭頂。
幾乎是把她整個人釘在了牆上。
她與牆之間隻有一層自己衣服薄薄的布料,胸前被壓得一陣疼痛。
後背與他相貼,隻感覺他離她很近,很近。
這下她也無論如何都掙紮不脫了。
“我不是說了,讓你過來嗎?”他似是也有些惱了,嗓音壓低了,低沉氣息在她耳後飄拂。
又稍放緩了些語氣:“你這樣能拽開嗎?”
“彆亂動。”他又沉聲命令著。
她的兩隻手腕兒還被他死死鉗住,如何都掙不開。
她也不敢亂動了。
雙手不由自己,再掙紮,就是去迎送自己,直往他的懷裡撞——身前衣服可能全都滑掉走光。
於是老實下來。
察覺她安分了不少,程宴北才緩緩鬆開了她手腕,半是試探的。仿佛她再亂來,他又能眼疾手快地給她死死按回去。
他站在她身後,伸手,開始解將他們勾纏在一起的綁帶。動作輕緩。
懷兮察覺到身後的牽引力,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掩住自己胸口衣服,手腕還傳來隱隱酸痛。
一道清晰的紅痕。
她在心裡罵罵咧咧的,要死了,非要用這麼大勁兒。
他真的很高,以前好像還沒這麼高——一呼吸,深沉氣息便會拂過她頸後。
一陣清涼,又隱隱作癢的。
帶著絲絲清冽的男香味道。
她下意識地向前
躲了一下,可麵前一道木褐色的隔檔牆,躲不開。
身後又是他。
換了新鞋子,不是特彆合腳,半天她就有點站不住了,左右前後地調整一下站姿,舒緩腿腳的不適。
又靠近他一些,他衣服布料纖維摩|擦她臀後和後背的皮膚。她不禁一顫。
而他再開口提醒她時,落在她耳後的聲音也有些啞了:“喂,彆蹭了。”
“……”她當即像被按了暫停鍵。登時老實下來。</p明白了他什麼意思,臉有點燙。
“不老實。”
耳後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低笑。
“……”
兩人又這麼在狹小的空間裡,尷尬地沉默了。
良久,程宴北忽然不經心地問了她句:“紋身沒洗?”
“……嗯?”懷兮思緒一滯。
大概猜到這個角度,他應該是能看到她後腰的紋身的——就是看不到,上次在酒店那晚,她穿成那樣兒,他估計也看到了。
想起來她就有點兒沒好氣。
“你知道洗紋身多疼嗎?”她輕哼著,反唇相譏問他,“怎麼,你洗了?”
他斂低著眉眼,繼續解綁帶。沒回答。
又是沉默。
沒多久,懷兮察覺到勾住彼此的那個牽引力,慢慢地鬆緩了。
程宴北好不容易給那勾勾纏纏的綁帶解開了,如亂發,連了好幾縷,簡直挑戰耐心。
他不禁輕輕皺了眉頭。
過了會兒,他側身過來,好心問她一句:
“要幫忙嗎?”
懷兮不知在神遊什麼,聞聲一個回頭,差點撞上他輕揚起的唇角。
“……”
呼吸都近在咫尺。
她睜了睜眼,直直對上他深沉的眼睛。
好近。
男人單眼皮弧度寡漠,散漫半垂著,眼眸帶著笑。
他看著她,唇邊泛起笑意,又耐心地問她一遍:“要不要幫你。”
懷兮立刻彆開頭不看他了。不回答。
姿態抗拒。
“真不要?”程宴北語氣倏然沉了沉,有點兒好笑地問,“那你不穿好就這麼出去?蔣燃知道你現在這樣半|裸|著,跟另一個男人待在廁所隔間裡嗎?”
“……”
“他好像很介意。”他緩緩地補充道。
懷兮知道,蔣燃的確介意。
她也不可能這麼出去的。程宴北就是明知故問。
這衣服今天她穿出來就費了大勁兒,這裡又沒鏡子,她雙手要繞到身後去給自己係的話,吃力不討好——她有強迫症,係得不好看寧願脫掉。
但現在,怎麼可能脫掉。
“要嗎。”
他最後問她一遍,嗓音徐徐低啞。
挑釁和試探著她的耐性。
“……”她咬了咬唇,在他極有耐心的等待中,好半天,才從嗓子眼兒
裡彆扭地出了一聲,“要。”
他鼻息微動,似是輕笑了一聲,聲線沉下:
“趴好彆動。”
然後便開始幫她係起了後背的綁帶。
他也不問她要係成什麼樣,她隻感覺到他手指靈巧地動作著,微涼的指背偶爾不經意掠過她皮膚。
觸電了一樣。
“那個——係好看點,”她調整一下姿勢,囑咐他,“彆太醜了……”
他沒說話,自顧自地
動作。
察覺他沉默,她意識到這對於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來說,或許過於苛刻了,於是便作罷了:“算了……隨便什麼吧。”
時間過的異常漫長。
小片刻後,程宴北忽然在她身後問:
“你跟蔣燃什麼時候認識的。”
懷兮意外他問,邊想了一下,回答:
“去年年底,好像。”
“他追的你?”
“……嗯,”懷兮總覺得他問得彆有深意,回頭瞥他一眼,眼角揚起了,有點兒火的,“不行嗎?”
程宴北斂眸笑了笑,單眼皮弧度透著些許漫不經心。
他又輕抬下頜,好像給她作了收尾,視線在她後背上,答非所問的:
“他好像很喜歡你。”
語氣沉沉的,平鋪直述。
懷兮同時感受到後背收緊了,衣服重新裹回了身上。
裙子本就是收腰的設計,慢慢地,一件挺漂亮的衣服,此時卻像是一塊兒遮羞布。
她卻覺得,自己此時像什麼也沒穿一樣。
他說得十分平靜自然,仿佛一個路過她人生的看客,漫不經心地對並不相熟的她的戀情隨口評論一句。
或是,哪怕若乾年後他來參加她的婚禮,也可以用如此平靜自然的語氣說一聲:“祝你和他幸福。”
她動了下唇,一時不知該回應他什麼了。
“嗯對了,剛才,”過了會兒,懷兮突然出聲解釋,“我在隔壁碰見了你女朋友,那會兒好像是她要出來,所以我就——”
“我知道。”他淡淡接言。
“嗯?你去那邊,等她麼?”
懷兮問出口,就覺得自己多嘴了——登時也不覺得碰見他有什麼奇怪了。
人家去等他女朋友,理所應當。是她自己不看路撞到了他,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她走錯了房間。
程宴北又“嗯”了聲,沒什麼情緒。
像是有來有往的,她又問了他句:“那個,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
“不久。”
“多久?”
他頓了頓,迎上她轉頭看過來的視線。
他眉宇間透著倦漠,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比你跟蔣燃久。”
“嘁。”她冷哼一聲,轉回頭。
也不知道他給她弄成了什麼樣,懷兮最後整理了一下裙擺,渾身舒服了不少。
但在這樣
狹小的空間,又不夠舒服。
她得走了。
程宴北愜意靠在一邊,好像沒準備走似的,半抱起手臂,都開始從煙盒裡拿煙了。
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調整她裙擺的位置。
懷兮先行準備離開,仰起臉瞧他一眼,氣還沒消似的:
“走了,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
上次的事,也心照不宣地沒跟任何人說。
程宴北自然明了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
,咬著沒點的煙,起身,給她讓開了門。
還算紳士地替她拉開,也準備出去了。
此時,卻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空曠地回響,由遠及近。
懷兮剛拉開門,一個抬頭的瞬間,還沒從他身邊繞出去,又給門死死按了回去。
“砰——”的一聲。
仿佛在誰心上開了一槍。
“……”
懷兮一個轉身,迎上正欲往出走的他,如此一回頭,便直接撞入他胸膛。
程宴北微微遲疑了一下,唇上還咬著自己的煙,潔白的煙杆兒晃了晃,剛準備開口問她又怎麼了。
突然就聽到了蔣燃的聲音。
“我今晚不回去了,明早還要訓練。一會兒找人送我女朋友回去吧。很晚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
蔣燃打著電話進來,笑聲溫和的。
他去了一排隔間對麵的洗手台前。
打開水龍頭,湍急水聲不安又急躁地敲打著水池內部的陶瓷麵,他卻是嗓音徐徐,不急不緩的:“嗯對,我們今天又跟Hunter打了比賽。”
左燁笑著問他:“怎麼樣啊?”
蔣燃一側肩膀夾著手機,慢條斯理地洗手,無奈地笑了笑:“又輸了啊。”
“我看這次練習賽結束後你乾脆退隊得了,”左燁哼一聲,“之前就跟你說,une拿得出手的人遲早要被Hunter給吸收了,MC最後權衡一下肯定隻留Hunter一支車隊——你以為什麼‘練習賽’,說的那麼好聽,不就是找個機會給你們貶了嗎?還把你們的人給抽走充實人家Hunter,你何必呢?你又不是沒錢,自己組車隊玩兒啊!”
“我知道,”蔣燃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關了水龍頭,用麵巾紙擦著手,淡淡笑道,“自己組車隊也可以,就是比賽又要從頭打,組人訓練也要花很多時間,有點麻煩。”
“那你來我這邊啊,來我們Firer,”左燁大大咧咧地提議,“une都快散了,你還堅持什麼狗屁‘團隊精神?兄弟你清醒一點,你隊裡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等著去人家Hunter呢,人家都不在意什麼團魂,團隊精神的,你個當隊長的何必呢?”
大概六七年前,une還是MC的主推車隊,在國際各大賽事上一騎絕塵時,蔣燃進入MC受訓後就以能加入une為目標。
後麵終於得償所願,還從一個普通的隊員當上了黃金替補,又
成了副隊長。隊長退役後,他又接手車隊,成為了新的隊長一直到現在。
可une卻在後來居上的Hunter的衝擊下,慢慢地式微沒落了。
左燁說的沒錯,他也早就知道,甚至人人都明白,四月份的正式比賽後,une的精兵良將被抽調給Hunter,une就相當於正式退居二線。
MC也正式放棄他們了。
以後各大國際比賽,或者一個小小的邀</p請賽,參賽隊伍名單上都不會再出現une的名字。
“你真甘心從une的隊長淪為Hunter的普通隊員麼?又一步步地爬上去?”左燁與蔣燃多年好友,出言倒是不怎麼客氣,“我聽說,程宴北這次比賽結束後是要當隊長的吧?他們隊長退役大半年了,位置一直空著——MC說要選人,要麼空降,要麼直接提拔他,不可能讓你過去當的。”
——畢竟une在他手裡幾年都毫無起色。
左燁頓了頓,終究沒說這話,“就算是給你個麵子,你過去當個副隊長,給你曾經的同門師弟打下手,你也能甘心?”
蔣燃沉默著,轉身,背靠著洗手台,終是無奈一笑:
“那我也不能扔下une剩下的人吧?我畢竟是隊長,我走了的話,une徹底沒了。”
左燁倒是理解,自覺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點重了,便也不多說了。
蔣燃在une五六年,怎麼說都是有感情的。
他家境不差,父親是在港城那邊開船廠的,想讓他大學畢業直接繼承家業,可他一意孤行要玩兒賽車,最開始的幾年都跟家裡關係很緊張。
後來打比賽慢慢有了點知名度,家裡雖然不反對,但也從沒承認過這是一條坦途。
賽車手職業生涯到35歲左右基本結束,蔣燃雖不愁以後的吃喝,但左燁知道,他勝負心那麼強,又是真的熱愛,在退役之前不做出點成績是絕不會罷休的。
“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考慮好就行,”左燁說著,跳過了這個話題,笑嘻嘻地問他,“哦對了,你什麼時候給哥們兒見見你女朋友?我聽說是個挺漂亮,身材巨好的模特兒。”
“等回港城吧,”蔣燃笑笑,“她最近有工作。”
“也在上海?”
“嗯。”
“不錯啊,你可真行,我怎麼就泡不到又漂亮身材又好的模特兒?”左燁吊兒郎當地問他,“她來上海,是走秀還是乾嘛?”
“拍雜誌,”蔣燃深深一提氣,視線下落,“《JL》。”
“喔——”左燁驚呼一聲,“就程宴北和Hunter上的那個吧?蠻厲害的嘛!哎你說你,也不爭點兒氣,如果是une拿的春季賽冠軍,你們上《JL》,你跟你女朋友再一起拍個封麵,以後說不定能裱起來當結婚照呢——”
左燁在那邊嘰嘰喳喳地笑著,笑聲很刺耳。
蔣燃卻再也沒說
過話。
最外側的隔間底下的邊緣,一雙猩紅色的高跟鞋,落入他眼底。
漂亮的絨麵鞋尖兒對著一雙黑色皮靴的鞋尖兒。
很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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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一個長長的玻璃走廊,穿過休息廳。
訂了酒店那邊的房間,蔣燃兩天都沒回去住,這會兒給酒店前台打了個電話。
他直說自己是2732的住客,問房間能保留到什麼時候。
前<台小姐的清甜女聲回應了他,說是團體訂的房間,可以保留到下月中旬他們比賽結束。但最近房間緊張,他如果不住也可以隨時退掉。
已快晚上十一點,酒店記錄顯示他昨晚沒回去住,前台小姐以為他打電話過來是要退房,於是問:“蔣先生您今晚是否入住呢?”
蔣燃笑了笑,沒回答,禮貌地問:“事情是這樣的,前天晚上我讓我女朋友用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來前台取了我房間的房卡,你們酒店有記錄嗎?”
酒店一般都會留存,而接電話的前台小姐偏偏也是前天晚上值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