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身後的推拉門傳來了動靜。
有人接近了她,站在她身旁。
懷兮沒回頭也知道是誰。她不說話,他也不言。
她隻是盯著樓下打架成一團的幾隻貓,狀似輕鬆地打趣道:“你要不要朝它們吹個口哨,可能就不打了?”
她還記得他前幾□□貓吹口哨的事兒。
程宴北悶沉沉地笑了一聲,答非所問:
“怎麼不去睡覺。”
懷兮目光還在樓下,打了一架的貓兒沒分出勝負,尖銳地對峙著,互相尖聲嚎叫了好幾聲嚇唬對方,末了才三三兩兩地離開。
不見了蹤影。
看貓打架,挺沒意思的。
鬼知道她為什麼看了這麼久,好像就是在這裡無所事事,等他過來似的。黎佳音都睡了。
而她好像打心底知道,他和醒醒說完話,一定會來找她。
不知是什麼讓她這麼篤定。
就好似當年跟他賭氣提了分手後,她心底篤定了,他一定會吃醋回頭找她複合。
可是沒有。
“我在等你出來,”
懷兮看著下方已經恢複一片寂靜的空地,淡聲地笑了笑,然後移眸,去看身旁的他,眼眸波光微動,像是哭過,“我總覺得,有什麼話沒有對你說完。”
他凝視著她,眼底泛起笑意來。
“什麼話。”
她搖頭。
“我也不知道。”
程宴北便笑了笑,去望遠方。
“那你想想,想好了跟我說。我等你。”
懷兮目光也跟著他,飄了很遠。
關於要說的話,她想了很久。
剛他送她回來的一路沉默中,她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可如何都不知,想說的話,該從何說起。
總覺得他們之間,有很多的話要說。有很多的衷腸需要痛快地傾訴。
他們之間的所有,好像都是未完成式。
可話到嘴邊,就不知該單獨拎出哪件來說了。
想起那會兒在派出所,他抱著她,在她語無倫次的道歉下,他卻說,他也該對她說一聲對不起的。
這句“對不起”到底從何而起,到底從何而終。
她竟也不知道。
“之前,我不知道你奶奶病了的事。”
半晌,是懷兮輕聲地開口。
就今晚從醒醒那裡得知的,先在彼此眼前,將這一樁往事羅列開來。
“我以為你瞞著我要去特訓,要出國打比賽,隻是因為你要放棄我。”她苦笑一下說,“其實不是這樣的對嗎。”
程宴北沉默了一下,淡淡回應。
“嗯,不是。”
“也不重要了,”她說,“我那時生氣的,也不是因為這個,”
有幾分釋懷,卻好像還沒有。
時隔多年說起往事,一層蒙在心頭的酸澀,依然在傷口周圍隱隱作痛,像是一顆頂著肉生長而出的智齒。
想起來就覺得酸楚。
不去想,它也就不造作弄痛你。可有可無的。
可你知道它一直存在。
“我就是覺得,你瞞著我很過分。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唯獨我不知道,”她抬起了頭,紅著眼睛看著他。
嗓音中夾著一絲微微的哽咽,卻依然扯出個,好像已經不那麼在意了的笑容。
“你真是個混蛋。”她咬著牙說,“是不是?”
他也看著她,眸色沉沉的,伸手,替她撥開臉前的發,也苦笑。
“是。我是。”
“其實,你要瞞著我什麼都好,很多事,你都可以瞞著我的,隻要不傷害到我們的感情,我覺得都很無所謂。誰都不是坦坦蕩蕩的,愛情本身也不坦蕩,是不是?”
懷兮偏了偏頭,好似要過渡著鼻酸的感覺。她想,如果她能像醒醒一樣大哭一場也就好了。
好好地宣泄出來,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時隔多年,傷口不夠疼了,卻哭都哭不出來。
可它的的確確,還在那裡。
無論隔了多久,可以忽視,可以不去刻意去留意,可以避開它不去撕開重揭,可以在無視它的同時,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可你知道它一直在。
一直在。
一想起就心酸。
一遇到製造傷口的那個人,就會感到無邊難過。
一種發泄也發泄不出來,如鯁在喉的難過。
兩個人分開,如果是誤會就說開,是矛盾我們就解決。
可最怕的就是,這種所謂的誤會與矛盾之下,是一層層彼此的“不成熟”和所謂的“我不想傷害你”,“不想給我們添麻煩”所堆疊起來的,由他們一手釀成的因果。
戀人如凶手,都喜歡重返當年現場,揭舊賬一般數落彼此的過錯。
可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知,到底是誰對誰錯。
如果他當年能再坦蕩一些,狠狠心,不要怕傷害她,直接告訴她他要走呢?告訴她,他沒有放棄他們的未來,他隻是心有苦衷。
如果她不賭氣提分手,多點耐心,多給他一些時間呢?不要那麼不成熟,每次都等著他來哄她,不要以為他會永遠毫無底線地縱容她,慣著她,然後跟她道歉,找她複合。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人生變故如此多。
這些年見慣了身邊人包括自己,在感情上的分分合合,不得已,斷舍離,她早已不確定,如果那時換個結局,如果他們現在重新在一起,未來會不會有更多的矛盾,更多的不可預知,讓彼此再一次分開。
她不想重蹈覆轍了。
年少時,總把感情的事想得太天真,總覺得隻要我們相愛,我們就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沒有什麼會讓我們分開。
長大後才明白,原來人人都有那麼多的求不得與不可說;也有那麼多的不得已與無法解決,無法說出口的愛恨嗔癡。
長大後,感情一定會變得很複雜。
挑選愛人,不僅會考慮我對你來不來電,我們是否合拍,還有很多很多,無法拋開,也不能不顧及的因素。
看似是身外事,全都是感情的生死局。
或者說,加上“挑選”這個前提,這份感情從開始,就不夠純粹了。
多數人為何常常會懷念年少時的感情,因為那時的我們最單純,我們的感情相比長大後,也最純粹。
程宴北看著她,眉眼微微沉下。
懷兮見他不言,突然意識到,自己今晚可能太過矯情了。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了,何必又要舊事重提。
愛情本身就不坦蕩。
他不夠坦蕩。
她也是。
他們都不夠坦蕩。
她低了低頭,輕聲說:“算了,不說了,我睡覺去了。翻舊賬沒意思,是吧。”
她正要撤步離開,他卻先一步,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
她落入他懷中的一刻,能感受到他的心,和她的,同一個頻率地怦怦跳了起來。
呼吸都要凝滯。
他下巴擱在她額頂,深沉氣息灑落,嗓音似是被夜風感染,也沉啞,
“你走了我怎麼辦?”
她微微一怔。
“你還不給我機會說話,”他無奈地低笑起來,幾分懊惱,“每次都是這樣,以前你也不給我機會說話。隻顧著你自己走,什麼話都不讓我說。”
懷兮不想他討伐自己,嗓音悶沉沉的,拒絕了他。
“你彆說,我不想聽。”
她感冒沒全好,鼻音婉轉,撒嬌似的。
“不讓我說?”
程宴北有些訝異,輕笑了聲,低頭去看她的表情。
她立刻將臉埋入他肩窩,躲避他的視線。
不要他看到她的表情。
“嗯,彆說。”
“為什麼?”
“……過了這麼久,你多說一句,我多說一句,還有意義嗎,”她悠悠然地歎氣,“你彆說了,反正我也不想聽。”
“那你想做什麼?”程宴北淡聲地笑笑,“就這麼抱著我?”
懷兮也意識到自己回擁住了她。
她稍稍鬆了鬆手,緩緩地從他身前抬起頭來,不知是否是月光低沉,她眸色染上一層喑啞的迷離。
她踮了踮腳,凝視著他,唇無意地掠過了他的耳垂。
“誰想抱你。”
肌膚之親最為致命,兩簇躁動的火從彼此的胸口蔓延而起。
她沒有再伸手回擁他,程宴北卻扶住了她的腰,向前一步,抵著她,在陽台的欄杆上。
他稍稍靠近她一下,鼻尖氣息掠過她的唇。蜻蜓點水般的試探。
她沒有躲他,他涼薄柔軟的唇,才肆意地,覆上了她的。
“不是你嗎?”
他喃喃著。
然後輕而易舉地撬開她唇齒,洶洶而入。
懷兮一手自然地勾住他肩頸,垂了垂眸,思緒僵了幾分,還是閉上了眼睛。
熱烈地,回吻著他,感受著他攻城略地一般,侵略性極強的親吻。
她不想再說對不起,也不想從他口中聽到這三個字。
她招架不住他的吻,在他廝碾她唇的力道中,微微向後仰去,後腰死死地被他抵在陽台欄杆上,硌得生疼。
她還墊著腳,右腳踝也有些酸痛。
他考慮到她腳的情況,便將她的兩條腿順勢抬起了,讓她盤住他的腰身,抱住她,繼續地親吻。
不知不覺,察覺到一道冰涼,從他下腹蔓延而入。
他的吻立刻停了停,抵住她的唇角,笑著低喃:
“你就這麼著急嗎。”
懷兮沒停下,邊回吻著他,邊用指腹去撫他下腹的荊棘紋身。摸不到紋身紋路的凸起,但她知道在哪個位置。
“你以前交往的女朋友,有沒有問你紋身的來曆?”
程宴北的呼吸慢慢粗重了些,“有人問過。”
她稍稍撤離了他的唇,想知道,“你怎麼說?”
他啞聲笑了笑,順著她抽離的氣息,去捕捉她的唇。
“我不告訴她。”
她勾住他脖頸的手臂纏繞得更緊了些,另一手也不閒著,繼續向下。以至於他都苦悶地哼了聲,忍耐不住了,克製地咬了下她的唇,“彆往下摸了。”
似是警告,又似是引誘的。
懷兮終於停了一停,她睜開雙瀲灩的眼眸,被他吻得也有些神魂顛倒。她眯起眼睛,笑著凝視他,問他,
“再往下你要怎樣?”
他視線也凝在她臉上,眸光亦有幾分淩亂。單薄狹長的單眼皮,眸色漆黑,滿眼滿眼,都是她。他微微斂眸,深深吻住她唇,從她唇角碾吻到她的耳垂,低聲:“再往下就操.你。”
她似乎是被他這話刺激到,輕吟一聲。寒涼的夜風都無法驅走兩人周身的燥。她還未說話,他又咄咄地吻她。
正被他吻得不知所以,他已抱著她,拉開了陽台的門。
客廳一片黑,黎佳音和醒醒睡在另一個臥室。
滿世界仿佛隻有他和她二人。
他問她昨晚睡在哪裡。
她身上的t恤一路被推到了下巴的位置,她哆哆嗦嗦地指了個方向,他便抱起她,大闊步地進去。
兩人一齊栽到了床上。
滿室黑沉,如同墜入深海。
自甘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