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陸延舟提出離去,明錚恍惚了一下,心情有些不舍。
陸延舟對此笑了笑,他伸手撫摸了一下明錚的頭頂,隨口道:“我有空再來看你。”
這是成年人的社交話術,可惜明錚進圈子太晚了,他身邊人際關係簡單,導致性情如白紙一張,不疑有他,以至於後來每一次明錚需要,陸延舟想起自己說的話,隻能捏著鼻子來了。
現在孩子扒著門,眼神水光濡濕道:“……我可以給陸先生您打電話嗎?”發現這句話有歧義,他補充道:“我想接收更多來自陸先生的鼓勵。”
他語氣怯怯的,似乎很想給陸延舟發消息打電話,卻又害怕打擾到對方。
陸延舟看了他一眼:“可以。”
他能理解,這個年紀的圈內年輕人都希望受到來自國內頂級導演,或者說權威的一種肯定。
他抽手離開。
直到陸先生走了時,明錚坐在屋內,鼻子輕輕翕動,嗅到了一股味道。
他這才回想起,陸延舟白襯衫上一直徘徊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應該是極奢華的冷調香水,能令人聯想到夜幕下高樓城市與晶瑩閃爍的燈光。隨著兩人的談話,一直都若有似無地縈繞在明錚周圍。
那是一種成熟男人的味道。
隻是他剛洗完澡,新鮮出爐的洗發水味道太香了,才壓製住了。明錚莫名有些惋惜。
載著陸延舟的黑色豪車,如夜色下的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駛離了y省旅館。
當夜,明錚臉挨蹭著白色的枕頭,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一個男人,一雙手撫摸他的頭頂,力道極緩慢、又很輕盈,似乎怕弄亂了他的頭發,那成熟穩重、溫文爾雅的氣質像是陸先生。頭發梢擦過耳廓,引得明錚耳後一陣酥麻。
等提醒他要起床的鬨鐘準時響起。
明錚神清氣爽地醒來,他發現自己記得那個夢境!
明錚感覺,那真是一個美夢呢,他居然在夢境中接收到了來自陸先生的鼓勵!今天一定會萬事順利!
當夜飛回b市的陸延舟,坐在飛機微微顛簸的頭等艙,他手隨意搭在把手上,他閉目養神時,也做了一個夢。
夢境裡他朝一個麵容模糊的年輕人伸出手,即使那輪廓再朦朧模糊,陸延舟也能一眼分辨出眼前人是明錚。
分清楚很容易,因為那乾淨剔透的氣質、雪花般清新美好的少年感,連他掌心裡的頭發,烏黑柔順的觸感也是一模一樣。
夢裡的他觸摸了對方的黑色頭頂,一如旅館裡的樣子。
可夢境的明錚比他想象中大膽,竟在他伸出手,又準備抽離之際,對方抓住了他的手掌,把自己貓兒一般的臉埋在他掌心裡,輕輕地蹭了一蹭……
陸延舟到這裡已經皺眉了。
因為他知道,現實中的明錚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行為。
可令陸延舟萬萬沒有想到的事在後麵,他聽到夢境裡的自己發出一聲輕笑。陸延舟對自己的手掌很熟悉,指節修長,掌心寬厚,指腹覆蓋有年輕時殘留下來的薄繭。
夢境裡,他伸出手指,揩拭了一下年輕人白嫩姣好的臉頰,然後慢慢俯下了頭。
年輕人也順勢抬起了臉,衣領上是一小截白皙清瘦的脖頸。在他麵前,漂亮的年輕人,如一隻微仰著細脖的白天鵝。
兩人麵孔相距很近,一開始吻的是下巴尖,逐漸往上移……似水一般交融,最後綿長的呼吸,變得渾濁。
到這裡,陸延舟徹底驚醒了,飛機轟鳴聲很吵,窗外是暗沉深紫色的夜幕,擋風玻璃倒映著幾盞艙內燈光和他略顯疲憊的麵容。
陸延舟伸手摁了一下微蹙的眉心,也捏了捏鼻梁,半晌他微眯著眼,神色未變,隻深深吸了口氣,雲煙翻湧的眼底掠過一絲荒唐。
他記得那孩子小他十三歲吧?
長途奔波的後遺症來了,他不僅胃口不好,還做了一場噩夢。
另一邊,《黎明之前》劇組的拍攝還在繼續,到了風華正茂的校園戲部分,餘秋導演買好了機票,勒令劇組集體到b大待命。
浩浩蕩蕩的劇組團隊前往b大拍攝,還就地在校園裡物色物美價廉的學生群演。
餘秋是國民級彆的導演,經常為電視台拍攝一些闔家老小相宜的電視劇跟富有使命感的曆史題材電視劇。他帶組進b大拍攝的消息傳過來,一下子引發b大轟動。不過b大學風濃厚,氛圍極好,學生們普遍有好奇心,卻隻遠遠圍觀,不會過分打擾。
也有一些外形靚麗的影視學院生,在劇組附近矜持優雅地走來走去,希望餘導能看中他們,給一個什麼角色試一試,這樣飛上枝頭或者作為談資的機會就有了。
畢竟他們看過白山茶熱搜了,知道在這個老戲骨雲集的年代劇組裡,有他們的同學明錚,這讓大家都很羨慕。
明錚同學雖然是b大校草,可還沒畢業,就已經出演了一部收視大熱的網劇《捕罪》,憑v一角大放異彩,現在更是在上星劇混了,也許大家也可以?
學生們眼神火熱,心思昭然若揭。
負責統籌群演的副導演,對這些年輕孩子也比較寬容,給他們發了戲服後,還柔聲細語、溫聲囑咐他們要怎麼表演。
副導演是劇組的二把手,那溫柔的態度讓一群學生受寵若驚的同時,更覺得自己命運非凡,有機會就逮著溫柔可親的副導問:“導演先生,我們有幾個鏡頭啊?”
“可能有,可能沒有。”拍攝一般歸正導管,副導是除了拍攝的其他事都管。
“我們要怎麼演啊?”
“很簡單,作為背景融為一體就行了。”反正群演而已,鏡頭圍著主要角色轉,不一定能降落在群演身上。各中辛苦,隻有真正跑過龍套的才清楚。
“這樣啊!”
這些年輕學生是不知道的,他們興奮地伸手扒拉著身上群演製服,心臟怦怦直跳,認為隻要鏡頭一來,他們隨時隨地都能豔壓主演,就像他們憧憬,自己一畢業一定能被星探看中,簽約盛嘉,星途大放異彩一樣。
如果圈內前輩站在這裡,一定搖頭,年輕人啊,還是想太容易了。
餘導全然沒有注意這些場外小心思。
他全身心都在接下來這場戲上,見場內進度遲緩,群演們居然還在聊天,餘秋大怒,順手抄起場務手裡的大喇叭,劈頭蓋臉的怒喝道:“群演快點就位!鼓風機就位!主演們怎麼也沒換好衣服,一個個磨磨蹭蹭的!”
主演們還好,麵對導演的訓斥,早已經習慣了,什麼情緒也沒有,隻穿衣服速度快了許多。就地找來的、心懷夢想的學生群演們卻被訓懵了。
他們哪裡知道,一個溫柔的副導演,就是為了緩和脾氣暴躁的正導演,在藝人被罵哭、精神崩潰時站出來唱白臉,否則拍攝怎麼進行下去?而副導演對學生娃兒柔聲細語,則是因為這些群演物美價廉,有的為了演戲,還自告奮勇說自己不要錢,省了劇組一筆資金,精打細算的成年人當然和顏悅色了。
明錚也在穿衣服,因為這一場戲是他跟女學生林燕君的對手戲。
他也在人群裡看到專業同學了,臉皮薄如餃子皮的他,一下子臉紅了,有一種在熟人麵前演戲的感覺,燒得滾燙。
他沒來得及多害羞,下一秒喇叭來了。
“明錚你在做什麼!動作那麼慢!”餘秋導演喝道。
明錚當即顧不上害羞了,兩三下套好了戲服。這麼不溫柔的導演,明錚其實都不太敢信,餘秋導演真的三番兩次向陸先生誇過他嗎,該不會是陸先生在哄他吧?
他穿好冬裝了,是那個年代厚實的冬衣。因為白錦瑞一角所在的白家屬於家境優渥,看似樸實的冬裝上,實際上還有一圈紅棕色真狐狸毛鑲嵌著,更襯他臉龐白淨俊俏。
他人長得好。
同樣是臃腫的冬裝,一下子卻跟身邊的演員們分開了。
這場戲對演員來說,無異於酷刑。
先是在夏日三伏天穿厚厚的冬裝,捂得熱,脖子一片紅感覺要出痱子。接下來又是大寒,因為劇組的造雪機、鼓風機在嘩啦啦的吹,製造大雪紛飛的景象。
群演們一下子都傻了,他們平生哪裡見過這種仗勢。大手筆的劇組拍攝,在夏日炎炎中,居然真製造出了一場凜冬般的鵝毛大雪。
細小的雪粒從天空飄落,如瓊碎亂玉,地麵很快就白茫茫一片,氣氛一下子陰慘慘,很有民國味道,場麵極為唯美壯觀。在場學生們震驚地捂住嘴:如果他們不是就在旁邊,根本不敢相信這是夏天!
鼓風機在吹。
茫茫大雪裡站著一男一女。
女孩穿著一件藍黑色製服,上身是藍色短襟,下身旋轉著的是黑色百褶裙,她脖子圍著一條紅圍巾。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民國時期的學生。
女學生頭發更是不一樣,她濃密華美的黑發沒有編成兩股爛大街的麻花辮,而是一頭利落的短發。
編劇是為了從發型顯示出她與眾不同,短發顯得人英氣利落,氣質上也更開放摩登,與小家碧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周婉兒區彆開。
這條柔軟的紅圍巾,隨著女學生轉身離開,最後會飄在白鵝毛般的大雪裡,像淒豔鮮紅的血,委婉暗示人物最後的命運。
另一人是明錚,他穿著狐毛綠大衣一出場,雪景一下子更加好看,人群中時不時傳來巨大的抽氣聲,“b大校草名不虛傳!”、“白山茶小哥哥!”、“啊啊啊啊他本人比熱搜照片上還好看!”
早從三年前,明錚以高分考入b大影視學院時,影視學校都是俊男美女,但他依然帶著新生光環脫穎而出了。
那個時候的明錚更稚嫩些,乾淨清瘦的少年感更足,即使穿著最廉價便宜的白t恤,也好看到不行,兩三年過去了,同學發現他竟比過去剛入校時更好看了!一股低調沉靜的魅力躍然眉間。
飾演女學生林燕君的演員,看到了如此多的圍觀群眾,身體微微一僵。
但她很快沒工夫多想,因為眼前的年輕人正凝視著她,那一瞬間專注愛戀的眼神把她代入了戲,女演員徹底忘記了周遭環境,她走著情節,最後把手裡一封信遞了過去。
與君書:愛情之上還有責任,望君珍重,從此一彆兩寬,各自歡喜。
她是新時代女性,既然白錦瑞在家人的逼迫下娶了妻,那她也不會癡癡纏纏哭哭啼啼,從此她將更加心無旁騖、專心致誌地投身壯烈的事業。
她轉身離開,把白錦瑞一個人丟在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