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楓一行人到村裡墓地時,天邊已經有晚霞籠罩半山腰,周圍的風景很美,和麵前孤零零的一處無字碑顯得略顯淒涼。
季楓是來過這邊的,甚至每一年他都要來好幾次,替季大夫妻的墓碑來掃墓,再把墳墓四周的雜草給除了,而季大夫妻旁邊不遠處的這處墓碑,他見過很多次,也曾經問過村子裡的人,也沒人知道,說不知什麼時候就在那裡的,不過沒有碑文,也不知道是誰。
因為是墳墓,村裡的人很忌諱動這個,所以即使知道不是村子裡的人也沒人動這個無字碑文。
季楓每次來掃墓,看到這處長滿雜草甚至要將墳墓給掩蓋住,有時候會給清一下,所以雖然是無字碑,瞧著至少還能看。
季楓望著前方拿出無字碑,抿著唇,他重生回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慶幸,慶幸自己這些年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沒讓這座墳墓成為孤墳,有時候會心生憐憫幫忙把多餘的香插上去。
季楓深吸一口氣,抬步朝前走去,這一次,他並未再去看一眼季大夫妻的墳墓,而是站在了那處無字碑墳墓前。
他站在那裡,手指輕輕拂去墓碑上落上的樹葉,脫了T恤外的襯衫,一點點將墳墓上落下的灰擦拭乾淨。
封霖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沒上前,他知道季楓這時候需要安靜,需要一個人待著。
他扭頭看了一眼跟過來的郝秘書等人,讓他們先把東西放下去彆處。
郝秘書也沒出聲,帶著人先離開,將這裡留給老板和季先生。
隻是臨走前還是忍不住看了眼,滿目所及都是一處處墳頭,四周都是參天大樹,而立在那處無字碑前的少年身影落寞而又孤寂。
郝秘書帶入想了一下要是他是季先生,這會兒估計殺人的心都有了。
想想他祭拜了十幾年的父母卻是滿嘴謊言的騙子,而他生父母的墳墓就在一旁,可因為不知道,每次祭拜都隻能視而不見,讓他們成為無主孤墳,想想都覺得……季大那一家子也太操蛋了。
封霖直到季楓將墓碑給擦拭好,才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刻刀和墨汁毛筆過去,因為條件有限,他買的是學生練字的很普通的毛筆和墨汁,不過這時候誰也不會嫌棄簡陋,跟麵前這座甚至可以稱不上墳墓的墳墓來說,已經算是好的了。
季楓感激看了封霖一眼,捏著毛筆,蘸了墨汁,一個字一個字將盛昭夫妻兩個的名字刻了上去。
以及他們的出生年月過世時間,出生年月季楓之前從林老爺子給的東西裡已經知道,至於過世的時間季楓也能猜出來,正是他和季雪的生辰。
如果隻是單獨季楓的話也許季大夫妻會撒謊避開那個日子作假,可有季雪在,他們不會說謊,這個出生的日期就是真的。
同樣的,他們的生日就是盛昭夫妻的忌日。
季楓寫完之後,拿著刻刀,在墓碑上一點點刻了出來。這段時間,封霖讓離得不遠的郝秘書等人去找了溪水打了一些水來,等擦拭乾淨之後,已經是一個完整的墓碑。
做完這一切,季楓將貢品和香爐一樣樣擺好,而季楓做這些的時候,封霖已經退了出去,他走到林子外,瞧著遠處跪在墳墓前的季楓沒說話。
郝秘書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老板這麼喜歡季先生,季先生這樣,老板心裡怕是心疼壞了。
可他們不是當事人,除了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什麼都做不了。
封霖瞧著天漸漸暗下來,他終於不忍心瞧著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季楓,轉過身,仰著頭瞧了眼壓下來的天際,讓郝秘書給他一根煙。
郝秘書想提醒老板的傷,可這會兒他也想吸一口緩緩今天受到的震動,大概是想不到人心能這麼……
郝秘書從懷裡摸出煙,給老板點燃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根,兩人背對著就那麼站了很久,直到一根煙吸完,老板沒再要第二根,郝秘書也就沒再遞。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那邊有了動靜,封霖回頭看了眼,看到季楓正在拿著他們一開始準備好的鐵鍬清理雜草,雖然之前也有清理過,隻是過了這麼幾個月,雜草又長出來不少。
郝秘書想過去幫忙,被封霖給攔住了:“讓他自己一個人弄吧,他心裡不好受,十幾年見到他生父母的墳墓卻不知,他應該是想自己一個人親自做這些的。”
郝秘書聞言懂了,偏過頭忍不住看了眼老板一眼:“老板,回去要不要加派人手?林家大少隻是懷疑你可能是林家的外孫就對你下這麼狠的毒手,要是知道季先生是正兒八經的林家子嗣,那豈不是……”
老板他們好歹平時還有他們保護,季先生這哪裡抵得住林家背後弄黑手?
封霖嗯了聲:“耿家那邊想辦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寫下來讓他們去簽字,再想辦法堵住他們的口,暫時先彆把季楓是林女士孩子的事說出去,等先將林家那攤子事搞定再說。至於認不認林老爺子,全看季楓怎麼想。”
封霖不打算左右季楓,林家雖然家大業大,卻也僅僅如此,如果相認,那就算林家是刀山火海,他也陪著他去闖;可如果不想認,那他就將這個消息瞞的死死的,誰也彆想知道。
季楓一直在墓前待到天徹底黑了,他才走了出來,他臉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至少在郝秘書等人看來,季先生跟之前已經彆無二致。
郝秘書主動打破平靜,轉移話題,想將之前低沉的氛圍改善一些:“季先生,我們現在是下山還是回村子裡?”
雖然下山也行,隻是這邊山路比較崎嶇,他們走上來的時候走了一個小時,下山加上天黑怕是會更慢,不過如果回村子裡不方便的話,那隻能連夜下山。
季楓道:“下山太晚了,也危險,我家就在不遠處,如果幾位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那裡過一夜。”
現在才十月份,天還熱,夜裡也不是特彆冷,加上家裡房子雖然簡陋卻不少,也是可以應付一夜的。
封霖也早就想見一見季楓自小生活的地方,他看了眼郝秘書,已經主動開口:“不介意,你們呢?”
郝秘書哪裡不知道老板的心思,連連擺手:“不介意,我們肯定不介意,以前露營也是常有的事。”
季楓帶著幾人沿著山路繼續往上走,雖然他記憶裡已經很久很久沒回來了,第一世死之前他都沒機會重新回來,後來又經曆過第二世。
在外人看來他隻是幾個月沒回來,可對他記憶裡的自己來說,已經好多年了。
好在他自小就在山林中穿梭,來來回回這些路熟悉的很,不多時就帶到了村子最近的一處三間石頭屋。
十九年前茅草屋被雪壓垮之後,季大夫妻在村裡人的幫助下,在宅基地的基礎上重新蓋了三間石頭屋子,比茅草屋結實不少。
隻是這些事在季楓能記事的時候已經過去幾年,村裡人也沒提及過,所以在季楓意識裡,原本以為自己家裡的房子就是石頭屋。
雖然不大,卻被季楓收拾的很乾淨,他去上大學之前還專門將所有的東西擦拭過一遍,以及被褥被子席子都重新洗乾淨曬乾,找到放在門上麵石頭縫裡塞著的鑰匙打開門,推門進去,一片漆黑。季楓循著記憶裡的記得的地方找到蠟燭,點燃了。
三間石頭屋是相連的,除了簡單的桌椅之外,隻有用石頭壘出來的像是床一樣能睡覺的地方,因為石頭在山上到處能撿到,所以三間房都有,兩間的石頭床大一些,另外一間小一些。
季楓的石床在最外麵那個小的,他小時候就睡在這裡,季大夫妻走了之後,季雪住在最裡麵季大夫妻的石床上,後來季雪走了他也沒挪動地方,隻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打掃一番。
封霖瞧著這些,心裡對季楓的心疼更是達到了一定的程度,隻是他麵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郝秘書雖然現在過得好,可他小時候父母就雙亡,他和阿浩是流浪兒,後來是遇到了老板才過上好日子,可以前他也時常露宿街頭,對石頭屋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至於幾個手下自然老板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也不嫌棄。
季楓看他們的確不在意這些,就道:“天晚了,我等下去村裡買幾隻雞,隻能隨便烤一下當晚飯,至於晚上睡覺的地方,封總你和郝秘書睡最裡麵,幾個大哥你們看誰跟我一起擠擠,剩下的人委屈擠一張床。”
雖然人多,不過石床夠大,一張石床擠個三四個人也是勉強可以的。
郝秘書聽到季先生要跟彆人睡嚇得一激靈,這老板還不炸了?
他連忙看了幾個手下一眼,低咳一聲:“其實我們打地鋪也是可以的。天不熱……”
季楓搖頭:“這裡是山上,睡在地上濕氣太重,對身體不太好。”
封霖這時開了口:“按照季先生說的,不過我和小季一張,你們和郝秘書看著分配裡麵最大的兩張石床。”
季楓看了看封霖,想了想還是沒有反駁封霖,就按照封霖的意思來。
決定了睡覺的地方,季楓將箱子裡的褥子席子被子拿出來,雖然放了幾個月,因為天熱加上時間也不算太長,兩三個月,倒是沒潮氣,勉強能蓋。
等分好之後,季楓就去了村子裡買了幾隻雞,還有一些乾貨自家種的蔬菜瓜果。
他隻去了其中一家,留了一些錢,對方也才知道季楓回來了,想來看一看被季楓給拒絕了,說是太晚了,他明天還要趕回去。
等季楓提著養的半大的小雞和東西回來,郝秘書他們已經把火升起來,季楓動作很麻利做了幾個菜,燜了一大鍋米飯,一行人吃了一頓飽飯。
郝秘書本來以為季楓一個單身漢肯定廚藝跟他們一樣頂多能入口,可等藏了一口,明明隻是很尋常的東西,甚至調料很簡單隻放了鹽,可就好吃的差點讓他把舌.頭都給吞了。
一行人都是能吃的,最後把所有的東西吃的一乾二淨,清洗好之後,季楓等人就去睡了。
季楓躺在那裡無聲無息的,他沒睡著,不單單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也是身邊躺了一個人。
他平時習慣了一個人睡,如今身邊躺著一個人,他甚至能聽到對方平穩的呼吸,明明很奇怪的感覺,可季楓竟然不討厭,甚至覺得對方身上有種讓他安心的氣息,季楓最後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再醒來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季楓緩了一會兒,想動一動手臂,才發現像是被人給環著,他一愣,這才睜開眼,就看到自己正側身窩在封霖的懷裡,對方攬著他的腰,而他的手則是拽著對方的襯衫的一角,死死攥在手裡,仿佛是什麼舍不得放開的東西一般。
季楓麵色一赧,他不覺得封總會是會主動來攬著他的人,肯定是自己睡夢中不小心把對方當成救命稻草拽著,封總好心不僅沒推開他,還乾脆就這麼睡了。
季楓看封霖還沒醒,小心把他的手臂從自己的腰上拿開,動作很輕地起床,輕飄飄跳到床下,穿上鞋子,就率先走出去洗漱。
等季楓的腳步聲消失在屋外,封霖才睜開眼,眼底帶了笑意,又等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
季楓提了山泉水回來,一進屋就看到封霖坐在那裡,他想到之前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麵,難得視線落在一旁沒敢直視封霖的目光:“封總醒了?來洗漱吧,我們等下下山。”
他不想等下和村子裡的人遇上,乾脆就先提前一步下山。
封霖自然沒意見,他們這邊剛有動靜,郝秘書等人也行了,有條不紊開始洗漱準備下山。
等差不多的時候,季楓深吸一口氣,朝著最裡麵之前是季大夫妻的房間走去,他蹲下.身,麵無表情從床底下的位置,拽出來一個很舊的木箱子。
郝秘書等人看老板進去,他們就守在門口沒進去。
封霖走到近前,看到這個木箱子,也蹲了下來:“要幫忙一起帶走嗎?”
封霖以為是季楓想把這個箱子也帶下山。
這箱子不小,雖然季楓能搬得動,可下山的路卻不短,他也不想季楓這麼累。
季楓搖頭,他的手看向木箱子上的銅鎖,伸.出手,用力一拽,頓時那銅鎖的鎖頭被大力破壞直接崩斷開。
季楓麵無表情解釋道:“這裡麵是他們死前的遺物。”
這些年他將這些東西當成珍藏都放在這裡,從來沒動過。
他打開箱子,裡麵除了一些舊衣服之外,還有一個小了不少的箱子,瞧著精致一些,上麵刻了花紋。
季楓像是想起什麼,嗤笑一聲:“當年他們意外沒的時候,季雪哭暈了,所以不知道。”
當時他那個“娘”拉著他非要讓他答應會照顧好妹妹之後,就說了這個小箱子,說這裡麵是她給季雪準備的嫁妝,說他是男子漢,可季雪是個女孩子,以後嫁人了要是沒嫁妝會被人看不起的,讓他等季雪長大成人能嫁人了,就把這些給她。
他將這些都一一記在心裡,第一世的時候也好好守著這些,想著等封瑞雪能嫁人了,他就當成嫁妝以及他掙來的一份合在一起給封瑞雪當嫁妝,結果呢?
季楓的聲音很平靜,仿佛說這一切都是彆人的事一般:“我以前想不通,家裡這麼窮,甚至蓋不起房子,隻能建石頭屋,哪裡來的嫁妝?可如今,我大概知道這裡麵是什麼了。”
他按照之前掰掉銅鎖般,扯開了小箱子上掛著的更小的一個鎖頭。
等鎖頭掉下來,季楓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打開,裡麵放著兩摞百元紙鈔,因為放得久了,顏色已經褪去一些,不過因為保存的好,沒見過光,倒是區彆不大。
除了這些,還有一條瞧著價值不菲的項鏈,以及耳環還有一些飾品,不多,但都是女子用的東西。
季楓能肯定,這些應該是林女士的東西,當年季大夫妻怕被人發現,一直沒敢動這些錢,打算過幾年想個辦法像是耿阿婆一家一樣搬出山裡到時候再花這些錢,而盛昭夫妻帶來的行禮應該大多都燒了毀了,隻剩下這些有價值的東西。
之所以說是給季雪的嫁妝,是怕他拿出來這些不可能屬於他們的東西到時候暴露出來。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還沒來得及搬出村子就出了意外,隻能臨時撒了這個慌,把這些留給季雪。
封霖拍了拍季楓的肩膀:“都過去了,這些要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