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子忍不住感慨緣分這回事,沒想到小季先生不僅幫他找回了女兒的遺骨，竟是氣質上跟他故去的親人這般像。
他記憶裡外公的模樣已經很模糊，老了之後,加上年代久遠，其實已經很久沒想起來了。
這次若非被提及傷心處，他也一時想不起來。
季楓聽到這,心神微微一動。
他看了林老爺子一眼，確定林老爺子並未多想,才慢吞吞將手裡的黃橋燒餅吃完，轉移話題：“老先生等下想去哪裡？你看這幾處行嗎？”
季楓從手機裡拿出車上搜好的攻略，靠近一些遞給林老爺子。
林老爺子隻是想找個人陪著,隻要是季楓,其實逛哪裡都行。
經過之前的念頭，他愈發覺得和季楓有緣,連連頜首：“那就去這裡吧。”他隨意點了一處園林，這裡有古建築，剛好他也想瞧瞧這邊古色古香的美景。
季楓沒意見，等林老爺子和林管家吃好之後，就帶著他們去了園林。
季楓在陪著林老爺子逛的時候,想著等下結束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晚上怕是不能陪封霖吃晚飯了。
他抽空給封霖去了一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在陪林老爺子,可能晚些回去,讓他先吃了晚飯再回去。
封霖很快就回了過來。
【封：要我晚上去接你嗎？】
季楓瞧著這句話，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嘴角忍不住上揚,修長的手指飛快撥了幾個字：不用,我晚上儘快回去。
發出去才發現這對話有些曖昧，就像是老夫老夫交代行蹤般。
林老爺子本來在前麵走，回頭就看到季楓站在鵝卵石鋪成的石子路上，眉眼低垂，嘴角噙著笑意，日頭已經西落，朝霞般的光暖洋洋灑在他身上，讓林老爺子的眉眼忍不住也放柔和了。
林老爺子等季楓察覺過來，打趣道：“女朋友？”
季楓難得麵色一紅，低咳一聲：“……還不是。”
林老爺子聽出潛台詞，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還不是，那就是還在努力追求中：“好啊，那老頭子就先祝你抱得美人歸嘍。”
季楓眼底也噙了笑意，嘴角彎彎，大概因為愉悅心情好，笑容弧度上揚，輕嗯了聲，道了謝。
他這模樣卻讓林老爺子有些出神。
林老爺子很少見到季楓笑，本來也沒見過幾麵，之前林老爺子病重，季楓作為請過去的客人自然是不會笑的，這次還是林老爺子頭一次見到季楓這般笑，不知道為何，明明模樣不像，可剛剛季楓笑著時的目光，竟是讓他想起他那早逝的女兒。
“你……”林老爺子張嘴想說什麼，未語眼角卻有些濕了，他連忙轉身，朝前走了兩步，才緩和了心情：“小季先生以後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嗎？”
季楓走過去扶住林老爺子，想到林管家之前的拜托，也順勢回答：“還沒想好，打算以後開個鋪子給人測測吉凶。”
季楓以前就有這個念頭，經過吳大師的事之後，這個念頭更加強烈，尤其是之前去警局做筆錄時，發現吳大師這些年私下裡開了不少風水公司，竟是營業額不少。可吳大師半瓶子咣當，他最擅長的是害人之道，可見有多少人被他蒙騙反而害了。
而這樣的人還不少，所以季楓當時也隻有一個念頭，雖然力量薄弱，卻可以儘一番分內的事。
林老爺子顯然也想起來吳大師和他那被除名的大孫子：“好好好，小季先生果然是有大作為的人，以你的本事，日後定會有一番作為。”
季楓：“有沒有作為倒是無所謂，人生在世，隻想無愧於心就好。林老先生你這些年做了這麼多好事，救助了這麼多人，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有些事放寬心就好。”
林老爺子聽出他的潛台詞，心下有些觸動，動作更慢了，眼角有些濕潤，張嘴，發啞的嗓子許久才輕輕開口：“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她。我這心裡，難受啊，她的人生……本該更好的。我有時候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反對，她就不會離開，她也就不會死在外麵，我那外孫兒……也許還能活著。”
季楓聽著林老爺子發苦悔恨的聲音，心頭也有些酸澀。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林老爺子。
他在猶豫，對他自身而言，活了兩世，這是第三世，他其實已經對這些事看得很淡，反而能置身事外考慮一些事，就如同林老爺子，如今隻是林女士的死已經讓他這般難受。
如果讓林老爺子知道他的外孫不僅沒死，甚至過去的十九年裡，曆儘了一個孩子不該承受的痛苦，雙親亡故，他被迫幾歲的年紀扛起家庭的重擔。
一個孩子，卻要照顧另外一個孩子，不僅如此，另外一個孩子還是他生父用命換回來的。
對林老爺子而言，這將會又是一個打擊。
倒不如讓他以為他的外孫並未生下來，至少還沒出世，還沒來得及來人世間受苦。
季楓第一世經曆的那些，他不知道林老爺子若是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更加痛苦自責。
如今隻是林女士，若是攤開說，卻又加上一個他。
勢必到時候林老爺子要補償他，甚至以為覺得虧欠，更加將林家所有的東西堆到他麵前想彌補他過去受過的苦難，這些對彆的林家人又並不公平。
季楓也很不習慣那般。
第一世雖然痛苦雖然難，可對如今的他而言其實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久到第二世有師兄弟有師父的照拂，他覺得自己早就看開走了出來。
季楓攙扶住林老爺子，輕聲安撫：“也許，她從未怪過你。”
林老爺子一愣，反射性看向季楓：“小季先生？”
季楓沉思許久，緩緩開口：“你將林女士教導的很好，她是像你的，所以她性子和你一般犟，可決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她給你寫過兩封信，第一封提及她未出世的孩子，她是想帶著這個孩子到時候去見你，隻是可惜，孩子跟你沒緣分，她那時候心裡難過，是不想讓你也一樣難過。所以選擇不回來。她這些年不是不念著你，也不是生氣，而是……他怕你知道她所做的事，會難過而已。”
林老爺子怔怔的，大概猜到季楓還瞞了一些，神色有些激動：“她……”
季楓道：“她當年走得急，卻也堅定。這些年她過得雖然不太好，卻很充實，也是她想要做的。”從當初一路走過去打探到以及那些村子裡對盛昭林女士的評價，季楓能看出來，他們受到愛戴同樣的，除了是要找到盛昭的弟弟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後來他們是真的想將這份好事走下去。
即使很難，可他們卻覺得很值得。
季楓深吸一口氣，輕輕緩緩將林女士去世前的那十餘年做的事以及她一個個教導出來的學生說了出來：“之所以之前沒提，是怕你難受。可如今老先生有所誤會，還是說開的好，她是真的沒怪你，隻是她在做一份事業一份好事，想有所成就想有所成想讓你看到她的成長與努力，她在像你一樣，做一份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一個依附於林家的大小姐。她性子比你想的還要堅韌，還要執拗，即使最開始是為了幫自己的先生，可後來，這何嘗不是她心甘情願想做的？所以，老先生你的假設並不成立，即使當年你同意她和盛先生的事。她也許那些年也會走同樣的路，盛先生和她一樣，有一顆大愛的心。”
林老爺子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其實是一直將他當成榜樣的。
在他印象裡，他一直覺得她是嬌弱的嬌氣的，是他捧在手掌心的明珠。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早就堅韌如磐石，獨立而又堅強，反而成為了他的驕傲。
林老爺子一直默默垂淚很久，他已經很多年沒這麼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過，自從當了林家的掌權人，自從身居高位，他一直嚴肅而又刻板，可這一刻，他隻是一個父親，為自己的孩子驕傲，覺得從未有過的自豪。
林管家在不遠處也默默流淚。
等林老爺子終於收拾好心情，他長出一口氣，仿佛剛剛那一場將他這段時間一直壓在心頭的苦痛與悔恨一並給流去。
他的孩子，並沒有怪他，反而在他不知道的方向以他為榜樣。
季楓陪著林老爺子吃了一頓晚飯，因為林女士的事，兩人的關係更加親近，仿佛就像是一對祖孫兩。
尤其是到了菜館時，服務生還真的把兩人當成了祖孫。
林老爺子全程都是笑著的，甚至希望要是小季先生真的是他孫子就好了。
季楓和林老爺子分開回到家差不多快九點，老爺子平時這個點也要睡了，林管家等到了住處，又單獨發了一條消息感謝季楓。
季楓回了之後，收起手機打開門，就看到房裡有些暗，一愣，難道停電了？
等踏進去，燭光突然就亮了起來。
季楓順著光看去，不知何時餐廳的桌子上煥然一新，放著紅酒牛排，還點了蠟燭，怎麼瞧都像是……燭光晚餐。
季楓覺得心臟漏跳一拍，故作淡定走過去：“霖哥還沒吃飯？”
封霖西裝筆挺坐在那裡，麵上不顯，心裡其實挺緊張的，他本來想著昨晚上就那麼變成喵跑回去了季楓會不會覺得他太奇怪，加上實在是忍不住想試探一二。
他網上搜了一下怎麼追人，首先出來第一條就是燭光晚餐。
加上剛好季楓晚上回來晚，他就親手做了這個。
大不了……先試探一下態度，要是不妥就說是想吃這個。
封霖走過去，幫他拉開椅子：“剛好郝秘書送來了一瓶紅酒，我想著你今天陪林老爺子逛了這麼久這會兒回來估計也餓了，乾脆等你一起吃。嘗嘗看，頭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季楓坐下來，瞧著對麵故作鎮定的封霖：郝秘書無緣無故送一瓶紅酒過來？
他拿叉子的時候忍不住嘴角揚了下，再想一想，昨晚上他碰到霖哥的尾巴時他突然變成喵，季楓昨晚沒敢往深處想，如今……
季楓心情好，這一頓吃完後，主動說了今天都去哪裡走了。
封霖陪著他一直在客廳待到十點多，兩人才分彆洗漱去歇息。
等封霖回了房間，想到季楓今晚上看到燭光晚餐似乎並沒有露出不喜，他想到之前紅酒拿郝秘書擋槍，給郝秘書發了一條消息。
半夜，郝秘書收到老板要給他漲工資的消息：？？？
雖然不知道老板怎麼了，但是……漲工資誰不想？
立刻好話不要錢一樣發了過去。
封霖這才覺得愧疚少了不少，安心歇下了。
而另一邊，林老爺子回到住處，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季楓在身邊時還不覺得怎麼樣，可等夜深人靜，他年紀大了，覺也少了，就忍不住多想：“沒想到盛昭還有一個弟弟……”
林管家邊幫他捏著肩膀，邊輕聲道：“是啊，小季先生也是怕老爺你難過，所以沒說。”
林老爺子點點頭：“這孩子有心了，怪不得之前給他的報酬要捐給福利院。盛昭好像就是福利院出來的吧，他應該是查到這些，知道了這些事，才這麼做的。”
林管家連連應是：“小季先生真是個心胸寬廣的，這一點，像老爺，也像大小姐。”
林老爺子心卻是一動，他想到之前看到季楓笑時的恍惚，那一刻，他是真的覺得那孩子笑起來像極了他那苦命的女兒：“你有沒有覺得小季很像……婉婉？”
婉婉是林女士的小名。
林管家愣了下，不知道老爺的說的像，是什麼像？他想了想，委婉道：“小季先生的品性的確很像大小姐。”
林老爺子卻搖搖頭，這種想象的念頭一起，怎麼都壓不住。
“不是這個像……我記得老宅照片收著的，我外公那張黑白照，好像就在書房，你打個電話，讓劉媽去一趟書房，找到那張照片，拍過來給我看看。”
“啊？這麼晚了，要不明天再發？”林管家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很晚了，老爺該休息了。
加上找照片，這一耽擱半個小時下不來。
林老爺子卻搖頭：“去找。”
林管家看老爺子固執，也沒再勸，很快拿了電話吩咐S市老宅那邊。
二十多分鐘後，一張照下來的照片發到林管家手機裡。
林管家立刻上前，點開放大遞給林老爺子。
林老爺子戴上老花鏡，等低頭瞧著那張仿佛從江南水鄉走出來的書生氣息的男子，光影打在他臉上，一大半看不清楚，可越是這樣，瞧著給人一種極為唯美時代感十足。
林老爺子一時看呆了。
林管家本來也隻是探頭看一眼，可這一看之下，也有些出神，忍不住喃喃一聲：“好、好奇怪，明明不太像，可這氣質身形……倒是真的很像……”
像誰自然不言而喻。
林管家再聯想到剛剛林老爺子問的，渾身一激靈，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竟是冒出來，他側頭去看老爺，果然看到老爺望著這張照片也怔怔出神，嘴唇哆嗦著，似乎因為什麼在激動。
林管家趕緊走過去，輕輕扶著老爺的後背：“老爺您一定要保重，彆激動，一定彆激動，這事要是真的的話，那可是大好事，隻是現在還沒確定，您一定要保重啊。”
林老爺子深吸幾口氣，才將那股子激動壓下去，好半天才緊緊攥著手機：“我記得……小季他是孤兒吧？”
林管家頜首：“是這樣沒錯，之前派人請小季先生來查之前已經調查好他的身份。據說五歲多雙親遇到意外沒了，後來一個人跟著村民進山撿一些乾貨去賣，後來得到一個外科醫生的資助上學，幾個月前考中C大。”
林老爺子聽到五歲時雙親遇到意外沒了，稍微冷靜一些，可之前那個心思一起，怎麼都壓不下去。
尤其是事情太巧了。
他和自己的外公這麼像，又跟婉婉笑的時候這麼像……
他冥冥之中總有一種直覺。
“將他的資料調出來，我再看看，還有他的父母的情況，我也要知道。”林老爺子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那張照片，不僅如此，這次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找到他拍下來藏在手機相冊裡時不時拿出來看的林女士的照片，越看忍不住紅了眼圈。
林管家這會兒也不敢催促老爺子去睡了，他低聲去外間吩咐下去，本來資料就是調查好的，隻是之前老爺子病重，他隻是大致看了一下沒問題就將人請去了S市。
所以重新調出資料，也隻是打個電話的事。
等資料發過來，林管家沒來得及看，就走過來，蹲在那裡，遞給老爺子看。
林管家拿著手機將圖片資料調大，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證件照，旁邊是出生年月以及各種情況學曆生平等。
可等林管家和林老爺子不經意一掃，看到出生年月時，兩人都愣在那裡。
因為那個日期太眼熟了。
正是不久之前他們剛在墓碑上刻下的，林女士的忌日。
林老爺子猛地咳了一下，捂著嘴死死盯著那出生日期，甚至忘記了反應，紅著眼，本來隻是一個念頭，可瞧著這個日期，連帶著季楓之前一直隱瞞了不少事，如果真的隻是主顧的事，他為什麼要瞞著？
還有這個日期，正是婉婉去世的日子。
那時候季楓隻說三十年前那個孩子沒能生下來，卻沒說可能二十年前婉婉沒有另外懷一個……
林管家也太過震驚一時忘記了反應，可是……“老爺，如果小季先生真的是……可他為什麼不說？”
林老爺子此刻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先去查。小季那孩子說盛昭待過福利院，還有一個弟弟，那十來年他們是去村子裡支教，既然待過福利院肯定會留下線索，相信小季當時也是因為這個線索找到。以S市為範圍，將四周所有的福利院全部都找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盛昭的線索，還有，按照當年小季出生的時間，去查他出生的村子，在四周的村子都一一詢問打探，這件事……悄悄辦，彆讓人知道了。”
林管家懂了林老爺子的意思，事情沒確定下來之前，也是怕隻是誤會，或者隻是季楓好心，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反過來去查，要是證實不是，反而會讓小季先生誤會，寒了人的心。
林管家想說不如直接去問小季先生。
可想到如果小季先生肯說的話也不會從未提過。
甚至這次要不是老爺太難過，甚至可能大小姐那十來年過的那般苦小季先生也不會說。
林管家知道這件事不查清楚老爺怕是無法安心，他找來保鏢護著老爺子，他親自一件件去安排下去。
季楓第二天醒來時天剛亮，他躺在那裡，睜著眼，沒起身。
往常這時候他一醒來就起床，這會兒卻是不想動。
他想到昨晚上回來時封霖做的燭光晚餐，以前沒想過封霖可能對他也有心思，所以他一直都沒往這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