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劍眉一挑:“不是那兩個案子,你能出來?”
葉白汀:……
凶死你算了。
行吧,我繼續加油,等再立了功,看你怎麼說!
二人剛出門口,就遇到了一個人,男人,上了年紀,兩鬢灰白,背有些不直,麵白無須,一雙眼睛老而精,哪怕是笑著,也有種能一眼看透彆人的犀利。
看到仇疑青,對方頓了一下,立刻笑眯眯的打招呼:“指揮使大人,未曾想此地偶遇,榮幸之至啊。”
說話聲音也有些細,不似尋常男子渾厚。
葉白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身份,是個太監,而且從說話語氣上看,這太監地位還不低,嘴裡說著榮幸,人可沒客氣,直接把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看來並不是真的熟。
葉白汀悄悄退後兩步,眼觀鼻鼻觀心,不亂看,不說話。
仇疑青隨意的點了點頭,全當打招呼:“班廠公,幸會。”
他說話時接過掌櫃的找零,腳步順勢側了一步,正好擋住了身後的葉白汀。
班和安雙手速在袖子裡:“藥材鋪子失火這件事,聽說給指揮使查了,咱家這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原以為是個什麼小事,想著指揮使能力卓絕,必也不怕,便沒在意,誰成想到竟然是雷火彈……咱家這不是做了惡人了麼?”
葉白汀立刻猜到了這個人的大概身份,此事在早朝上撕扯過,牽扯到了東廠西廠,最後才推給了仇疑青,這人自己說自己做了惡人,仇疑青又喚他廠公,那他不是東廠一把手,就是西廠一把手了。
另外,他心裡迅速給這公公再加一條:消息靈通。
他和仇疑青早上才看過現場,申薑問話到現在還沒回來呢,這人就知道雷火彈了……
這是在炫耀?還是提醒?
班和安看了眼四周,引仇疑青至背陰處,低聲道:“這件事上,五城兵馬司職責所在,無可厚非,朝上言語,隻不過是不願受人挾製罷了,咱家在這邊還算有些臉麵,若指揮使需要……儘可知會一聲。”
葉白汀聽到了,心下思量,是來幫忙的?
不不,他搖了搖頭,若真心幫忙,直接帶人過來就是,把當時的情況詳詳細細的說一遍,看有沒有什麼新線索,隻說不乾……這是在談條件。是告訴你仇疑青,我能幫你,隻要你來,可天底下沒有免費的餡餅,你想好了,過來了,就得帶上夠誠意的東西。
仇疑青身上,有什麼東西是東廠西廠想要的?
“勞廠公記掛,”仇疑青表情沒什麼變化,仍是淡淡的,“廠公一心為國,值得欽佩。”
班和安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他要是真一心為國,可走不到這位置。法這人老了,臉皮也厚,這點東西可傷不到他。
“聽聞指揮使今日外出辦差,竟然連馬都沒備齊?”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不知是惋惜還是試探,“指揮使都得同人一騎?”
葉白汀:……
說事就說事,彆繞到我身上,謝謝。
仇疑青也沒避談:“說起這件事,本使正要問廠公,今次年底采辦,錦衣衛的物資,什麼時候能到位?風硬天冷,兄弟們食不果腹,馬也病累損耗,確是不夠,本使隻是與人同騎,下麵兵將還幾人共用一馬呢。”
早在幾年前,西廠就著太皇太後的麵子,將部分采辦工作拿到了手裡,這些還真是他的活兒。可但凡采購,都有先後順序,都有損耗油水麼……
班和安笑的就沒那麼自在了:“這個……還得指揮使親自上個折子啊。庫銀就那麼多,哪哪都緊要,哪哪都催,咱家也是沒法子……”
葉白汀在後麵聽著,憋笑憋的很辛苦,叫你話多,被懟了吧,想拉近關係,就先給東西,仇疑青挺壞啊。
班和安說話點到即止,眼神往仇疑青身後迅速一掃,又很快收回來:“指揮使事物繁忙,咱家就不耽擱你了,有機會一定來咱家那裡坐坐,告辭。”
仇疑青點了點頭:“班廠公好走。”
兩邊就各自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葉白汀在錦衣衛的隊伍裡,個頭沒關係,身材十足十拉了胯,太瘦,站在裡邊哪哪不協調,可錦衣衛本來隊伍就特殊,十四五歲就進來的並不鮮見,抽條成長期的少年也是這樣瘦……
班和安手抄在袖子裡,眼睛毒辣的掃過這個隊伍,不說有沒有底吧,心裡至少有了數。
嗬,東廠那些心眼,都是他玩剩下的,都是宮裡娘娘,裝什麼?尤太貴妃會的,太皇太後一樣會,段數還不是一個級彆的,不就是想找仇疑青身邊的可人兒?
咱們各憑本事!
……
回到北鎮撫司,郊外女屍已經移到了仵作房,葉白汀和仇疑青剛剛過去,申薑也辦完事回來了。
“問了問了,”申薑不知道從門外哪個小兵那裡搶了壺茶水,對著壺嘴就往嘴裡灌,“火師那邊,當時參與救火的人我都問了,說是當時情況緊急,並沒有注意到特彆的事,就是火燒起來很快!外麵圍觀的百姓太多,根本來不及觀察注意,實在沒發現什麼可疑……”
“火師們也慘,領隊孫鵬雲頭一個衝進火裡的,這兩回救火都有他,身先士卒,為了救個小孩硬生生舉起了一根大梁,虎口都撕裂了,血糊啦一片,他們的文書叫李宣墨,活兒乾的也認真仔細,火場進不了,文案工作做的很好,這前前後後的事,出任務前後記錄,都做的很詳細,小夥子很會來事,兩包案卷都給我了,讓咱們看著分析,還說有需要,可以隨時叫,他們這行日夜輪班的,晚上多晚都有人……”
申薑豪氣的乾了一壺茶,身子一轉,把空了的茶壺往案幾上一放——
被砸爛了臉的女屍嚇了一跳。
“豁!”
申百戶一步躥出去老遠:“我這才離開多一會,你們跟哪兒找來一位姑娘?”
仇疑青沒理他,翻開他帶回來的卷宗,迅速查看,尋找更多線索細節,兩個爆炸點的地理位置,地形特征,附近人口分布,具體的時間點,有沒有相似的規律……等等。
“第一樁縱火案發生地點,爆竹鋪子以北,荒山腳下。”葉白汀從櫃子裡翻出蒼術皂角點上,嘴裡含了塊生薑,用棉布給自己做了個簡單口罩戴上。
申薑:“你們怎麼去了那裡?這大冷天的,山裡頭有什麼好看的?”
嬌少爺就是嬌少爺,散步也不知道找個合適地方。
葉白汀拿眼角睨他:“這個姑娘不就很好看?”
申薑後背一涼,往後退了兩步:“少爺你饒了我吧,這回我真不行。”
葉白汀沒理他,低頭準備驗屍。
之前在野外,條件不便利,很難看清楚,現在工具足夠,時間也足夠,他一樣一樣拿出仵作箱裡子的工具,一點一點的,檢驗清理。
眼下非盛夏時節,屍體組織液化的也差不多,**氣味肯定是有的,但沒有那麼嚴重,食腐蟲也是有的,隻是不似夏日看起來那般駭人。
看著蟲子跟著嬌少爺手鑷子翻過的地方抖落,申薑就雞皮疙瘩直掉:“這姑娘……遭罪了啊。”
屍體身**嚴重,很多痕跡難以辨認,倒是骨頭露出來不少,葉白汀想了想,拿出另一個仵作箱子,翻出申百戶吐槽過的,做飯調料,把酒和醋拿出來,加熱,敷在死者部分完好的皮膚上,再用蔥須,胡椒,白梅,鹽,酒糟拌在一起研爛,做成大小厚度差不多的餅子,放在火上烤熱,在屍身的白骨之上,他判斷可能會有傷痕的部位,用紙墊好,放上糟餅……
申薑歎為觀止:“少爺您這是?”
葉白汀:“冬日天寒,傷痕血蔭難見,此法可助其顯現。”
果然過了一會兒,申薑都能發現不一樣了:“這裡顏色深了,深了!我知道了,死者是被勒死的!”
當時在現場,葉白汀就以不易辨認的痕跡猜到了死者死因,現在更明顯了:“勒痕在頸部呈環形,方向水平,邊緣皮下出血明顯,伴有針頭大小的水泡,深度基本一致——”
說明當時受到的壓力平均,死者就是被勒死的。
“勒痕較寬,索溝及邊跡不明顯,圈數……不止兩道,無有特殊花紋及繩結壓痕,凶器應該是較長的,柔軟物品。”
葉白汀檢驗過不止一次類似的女屍,記憶最深的凶器就是絲襪,可這個年代,並沒有絲襪,還有什麼東西足夠長,足夠柔軟,又容易取得呢?
“披帛。”仇疑青走了過來,“時下女子偏愛軟綢披帛,死者身上的這套衣裙,初見時我就覺得少了什麼,現在想,應該是披帛。”
葉白汀相當受教:“原來如此。”
看來以後不能隻看植物大全,還得多多了解時下流行裝,珠寶首飾了。
“那披帛呢?現場沒發現?”申薑摸了摸下巴,“該不會……還在凶手那裡吧!”
葉白汀頜首:“很有可能。”
他伸手,拿開敷在死者骨上的糟餅,掀開紙,細細驗看。
“死者碗骨,腳踝,骨上皆有血蔭,左腿小腿有骨裂痕跡,手臂肩背,有多處青淤,她死前曾遭遇過虐打。胸肋,盆骨,恥骨傷痕尤其嚴重,死者該是有意攻擊她的性彆隱□□,痕跡看來——”
“有類似木棍的工具傷,也有拳腳打踢所致的明顯傷。”
葉白汀眯了眼:“凶手悄無聲息的綁走了她,堵住她的嘴,綁住她的手腳,虐打她,羞辱她,最後殺了她,在這種強烈的情緒中達到變態的高|潮,在她臉上身寸米青,砸爛了她的臉,最後像扔垃圾一樣,把她隨隨便便扔在了荒郊野外。”
申薑:“這是個畜生啊……”
葉白汀:“生殖係統具有明顯的性彆暗示,一般凶手對這些地點進行攻擊,是有強烈的惡意。”
恨到這種程度,恐怕麵對的不隻是麵前這個姑娘,凶手似乎對於女性群體很有意見。
他看向申薑:“死者的身份確認仍然很重要,麻煩申百戶走訪了。”
申薑:“怎,怎麼確認?”死因他倒是知道了,彆的一點方向沒有,“臉都爛成這樣了,我怎麼畫像尋找?”
葉白汀指了幾處死者身上的骨頭:“肱骨股骨骨骺已經愈合,恥骨結節骨骺開始愈合,骨化結節尚未出現,死者年齡應該是十九到二十三歲;未有生育痕跡,再結合發式衣著,死者大概率尚未婚配,這個年紀還沒嫁人,一定有原因,外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但外人一定會談論;死者內臟消失,仍然能看出盆骨腔內殘存痕跡,殘留臟器的淡淡藥味,我猜死者是有病在身,且常年用藥——再加上他衣服發飾習慣,絕非普通百姓,這些夠了麼,申百戶?”
申薑傻傻的點了點頭:“應該是不少……”
“如果不夠,還有。”
葉白汀似乎突然覺察到了什麼,捏開死者的嘴,伸進鑷子,夾出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