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不但看到了葉白汀, 也看到了那輛通過兩戶人家角門後門開合,趕出來的柴車。
柴車裝的很滿,上麵覆了層油布, 綁的嚴嚴實實,最底下一層已經著火,火苗舔舐著雜柴, 漫出黑煙, 坐在車前趕車的老者卻絲毫不覺, 彆人喊也沒有聽到,似乎是個……聾子?
下一瞬, 不知怎的, 馬突然驚了, 不聽使喚, 鞭子都控製不住, 長嘶一聲,往前奔跑, 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仇疑青飛躍過去,一把拎起趕車老者, 扔給了趕過來的錦衣衛, 單手拽住韁繩,試圖控製方向,很快, 他就看到了馬屁股上的針痕,這匹馬被用了藥!
馬根本控製不住, 車跟著慣性往前衝, 與馬綁的死死, 再往前,就是珠寶鋪子了!
“閒雜人等散開!左右聽令,立刻疏散人群!”
“是!”
仇疑青站在車轅之上,大手拽著韁繩,用力一勒——
停不住已發狂找死的馬,至少能改變它的奔向!
馬車跑得飛快,時間上根本來不及做太多,錦衣衛們隨著指揮使動作,來不及解釋,街上百姓能趕的趕,趕不了乾脆直接上手,拎了拽了提了抱了——強迫離開現場!
珠寶鋪子老早就知道錦衣衛在外麵通知閉鋪,準備了老久,可惜東西太多,收拾不過來,眼看馬車衝自己這邊過來,頓時慌了,夥計後悔聽了掌櫃的話,沒第一時間跑出來,扔了掃帚就往外跑,掌櫃的精明的不行,順手抄了鋪子裡最值錢的寶貝盒子,瞧見一個黑衣服的錦衣衛正往這邊衝,乾脆閉上眼睛從樓上往下跳——
“救命啊——”
穩穩被錦衣衛接住了。
雖然馬上就被扔在了街邊,摔了個屁蹲,但好歹命保住了,最值錢的寶貝盒子還在。
瘋馬眼睛已經充血,韁繩控製不住,仇疑青縱身躍起,迅速彈往右側高牆,腰重重往下一沉,腳用力一踩,整個人旋身返回,帶著借來的千鈞之力,往車輪上狠狠一踹——
“轟”的一聲,連馬帶車掀翻在地,一車燃燒的柴火齊齊倒下,衝往珠寶鋪子旁邊的空院。
“哇……娘……”
有個小娃娃嚇懵了,站在原地不會躲,仇疑青飛掠而過,拎起小娃娃,兔起鶻落,送給了街邊麵色焦急的婦人。
婦人眼淚都掉下來了,嚇的不輕,輕拍著小娃娃的背:“乖寶不怕……不怕啊,娘在……”
小娃娃不懂危險,吹了個奶泡泡:“咦?娘啊……乖寶剛剛飛上天啦!”
一車柴,帶著覆的厚厚的油布,燒得極旺,可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個空院子,左右不靠,柴燒完了火就會停,頂多牆損了,燒的焦一些。
這種火滅起來也很容易。
“都散開,散開!”
火師們迅速趕到現場,由頭領孫鵬雲帶著,有效組織救火:“那老頭,那婦人,都離遠些,礙什麼事啊!”
雪下的越來越大。
仇疑青襟角經了火,燒毀不少,他卻沒來得及管,帶著錦衣衛:“即刻排查珠寶鋪子!”
一群人迅速行動,將珠寶鋪子團團圍住,從前往後,大堂到倉庫,所有角落,常有人走動的不常來人的,全部,照著地底挖!
沒過多久,就在倉房的位置,挖了一枚雷火彈。
罐子形,填充了黑□□和鐵砂,和之前兩回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話說的?”
“著的不是空院子麼,怎麼珠寶鋪子給圍起來了?”
“火災不斷,果真是天罰麼!”
外麵百姓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人數眾多,期間不乏有帶節奏的。
仇疑青犀利視線滑過人群,突然一個縱躍,衝往人群裡,按住了一個人。
“瓦刺人,嗯?”他的聲音低沉危險,隱帶威脅。
被按住的男人胳膊都脫臼了:“疼……疼!小人就算是瓦刺人,也是老老實實正經做買賣乾活兒的,這事跟我沒關係!錦衣衛就可以隨便抓人了麼,錦衣衛就可以隨便冤枉強殺百姓麼!”
仇疑青冷笑一聲:“有沒有關係,去一趟北鎮撫司就知道了。”
……
一場危機氣勢洶洶的開始,聲勢浩大的結束,期間沒一個人受傷,引來的震蕩感卻是無窮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錦衣衛怎麼訓練有速令行禁止,看到了這群往常最不好說話,所有百姓而且麵目不準惹的人,乾起活兒來是什麼樣子。
他們可能紀律嚴明,板著臉不愛說話,命令人的時候有點凶,拎人後脖領往外扔的時候也不溫柔,可他們把百姓當人,他們在救人。
火還在燒,火師們還在忙,街上的人從動靜開始出來時就越來越多,光是身上製服就有很多種,當官的,文官武官,京兆尹,五城兵馬司,東廠西廠……
葉白汀從爬上房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這樣好像是個靶子,安全很成問題。之前精神一直緊繃,沒時間分神,見仇疑青把馬車踹翻,火師們到場救火,珠寶鋪子拉起隔繩挖雷,危機大概率解除後,就覺得非常不對勁了。
眼下北鎮撫司空虛,雷火彈事關重大,幾乎所有人都派了出去,留下的,除了輪班當值動不了的,就是不想動的,有彆的心思的,比如——
千戶彭項明。
他現在就站在院子中間,目光陰陰的看向屋頂的葉白汀。
這種陰森帶著邪氣的目光,葉白汀不知道看了多少回,這人早就想動他,一直沒動,大約是沒機會,現在四下空虛,豈不是正好?
葉白汀心頭一凜,絕不能死在這裡!
彭項明一直是暗中窺探,未有任何舉動,遂無人知曉,沒有證據,葉白汀也不好同任何人說,眼下人家是留守千戶,自己隻是個囚犯,彆人不管是正大光明的請扣,還是私底下押了就走,他都反抗不了。
不能坐以待斃……他站在屋頂上,四下環顧,有沒有能借助的力量?什麼都行!
好在他眼力不錯,有些東西隻要見過一遍,就會記憶深刻,比如廠公的衣服。他和仇疑青在外麵吃飯時遇到過一個老太監,身份不低,衣服也很有特點,眼下就在這道牆外不遠,也經過了一隊人,領頭的大約三四十歲,麵白無須,是個太監,和之前老太監衣服不一樣,但款式質地連顏色都頗為相似,不像是一個隊伍的人,倒像是在比勁。
所以這隊人不是東廠就是西廠,且還很有身份!
這些人引來很可能是王炸,更可能會帶來後續麻煩,但方法總比困難多,以後的麻煩以後再想,現在保命要緊!
葉白汀眸底一轉,迅速有了主意,把輿圖卷起來握在手裡,叉著腰,看向院子裡的彭項明:“你想乾什麼!”
他故意揚聲,話音清亮又驕矜,像個被人蓄養的小孔雀,百般寵愛萬般疼惜的那種,比一般小情兒可有脾氣多了——
“我可是指揮使的人!你敢動我一下,不怕指揮使回來,我同他吹個風,叫他殺了你麼!”
這頤指氣使的語氣,故意擺出來的姿勢,算計好側顏對著外街的角度……
東廠的人能看不到?
廠公富力行立刻擺手叫了停,退後幾步,視線越過高牆,看向屋頂的少年。
距離有點遠,雪有點大,他看不清少年相貌如何,看得清少年的身形,瘦肩細腰,身材線條完美,抬著下巴的樣子帶勁極了,還有那手上臉上欺霜賽雪的皮膚,映著雪色尤為紅潤的唇色……
有點意思啊。
葉白汀保持住的姿勢,沒往外看——釣魚太明顯,魚兒就不上鉤了。
他垂眸看著彭項明:“我都見過指揮使什麼樣子了,你一個千戶還敢湊上來,當真以為我什麼臭魚爛蝦都瞧得上麼!”
彭項明還沒開始搞事,就被噴了一通,差點沒反應過來:“你在說什麼胡……”
葉白汀生怕這人說多了露餡,見好就收:“反正我生是指揮使的人,死是指揮使的鬼,絕不會受你勾搭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坐上□□,兩腿往側邊一彎一勾,也不慢吞吞的爬下□□了,直接把□□當成滑梯,從上往下滑了下去!
腳著地之後,差點摔倒,他伸手在地上撐了一下,站起來就跑,心裡不停的催促自己,快點快點快點……一定得逃掉啊!
彭項明嗤笑一聲,就這連三腳貓功夫都比不上的步法,還想跑?編點無意義的瞎話就能嚇著人了?開什麼玩笑。
他手指往前一伸:“去,把這個不守規矩的抓住。”
幾個小兵應聲,立刻衝往葉白汀。
快快快再快點!
葉白汀咬著下唇,知道自己這一波是躲不過了,閉了下眼,又刷的睜開,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左手手肘準備好,聚精會神,彙集渾身力量……衝!
京門穴,期門穴,腮角穴……
所過之處,圍上來的小兵儘皆倒地!
但這並不能說明危險過了,他的招貴在出其不意,彆人沒想到,一旦被人察覺注意,之後就難說了,他得利用這點寶貴時間,往前跑——往詔獄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