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過一瞬間。
葉白汀安詳地閉上了雙眼,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莊周夢蝶,人生海海,不過幻像爾。
“見過指揮使。”
嬌少爺跑了,這邊申薑不能愣著啊,朝仇疑青拱手行了個禮,還十分義氣的,幫嬌少爺解釋:“那什麼,少爺突然想起有點事,挺急的,不是故意裝看不見您……”
仇疑青視線從遠處收回,狀似隨意的“嗯”了一聲,越過他,走向中廳。
申薑:……
不是,指揮使你不追麼?你倆這明顯是出誤會了啊,你昨晚到底對嬌少爺乾了什麼,不然嬌少爺跑什麼?你不追,不怕事情收不了場麼!
他哪裡知道,仇疑青要是真追了,才收不了場,葉白汀正在經曆人生重大社死現場,恨不得整個北鎮撫司憑空消失,誰都彆看到他。
這種時候,詔獄明顯也回不了。獄卒們有多碎嘴,他在還不能出來的時候就見識到了,何況相子安和秦艽那模樣,哪裡是欲言又止,敬佩到詞窮說不出話,分明是想看他笑話!
他才不要把昨夜過程複述一遍,澄清不了的,就……讓往事都隨風吧。
他去了仵作房。
“汪!”狗子明顯沒玩夠,一個勁往他身上撲,表示自己精力充沛,體力完全沒問題,還想拉著他跑。
葉白汀把狗子摁住,給它來了個全身馬殺雞,從頭到腳一痛揉,酸爽到骨子裡,狗子很快亮了肚皮,臥在地上哼哼唧唧,車?什麼車?哪裡有車?它現在連飯都不想吃,隻想美美的睡一覺。
葉白汀在仵作房轉悠,為了安撫情緒,他翻了一遍近來的屍檢格目,驗完的,沒驗完的,等著複檢的,心情慢慢平複下去,時間這下倒是過得挺快。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瞬間,他看到了商陸。
商陸進門看到他,眼睛一亮:“正好你在這,都不用我費勁找你了!”
葉白汀心跳慢了一拍:“有消息了?”
“有了,”商陸看著他,拿出一塊帕子:“是竹枝樓的老板娘,叫葉白芍。”
身份不用猜,年紀和名字都對得上,應該是嬌少爺的姐姐。
“竹枝樓……”
葉白汀接過帕子,上麵用銀線繡了一朵花,是芍藥。
他捂住左胸,那裡突然重重跳了一下,眼底跟著也有些酸。
每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都是提醒他是外來人的時候。他和原身相貌一樣,名字一樣,可能連性格脾氣都有相似的地方,很多時候他會忘了,他本不是這裡的人。
可原身是有親人的,父母意外去世,義兄不是東西,還有個遠嫁的長姐,長姐……
怪不得每每想到家人,心裡總是酸酸的,怪不得昨日吃到那些菜,會不由自主的眼眶濕熱,原來那些飯菜,是姐姐親手做的麼?
“我知道了……這次多謝你。”
葉白汀聲音有些啞,商陸也明白,大喜大悲,情緒都是需要緩一下的,擺了擺手說:“不必,我這手頭還有事要忙,回頭空了咱們再聊。”
說完就轉出了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時間過去這麼久,連午飯都沒見到人,申薑感覺有點不對勁,嬌少爺到底在跑什麼,這麼久了都沒緩過來?
他尋思得問問。眼珠子四下轉,看到指揮使開始放寒氣的目光,心底更堅定了,這必須得問問啊!再不問,指揮使也要發脾氣了!
他開始滿處找人。北鎮撫司說小不小,說大倒也不大,至少嬌少爺會跑的地方,也就那麼幾處,很快,他在仵作房找到了人,剛想調侃兩句,就覺得人表情不對:“怎麼了?”
他再無八卦的念頭,直接皺了眉:“出事了?”
葉白汀也沒瞞他,拿著那方繡著芍藥花的帕子,一五一十同他說了:“……是我的姐姐。”
申薑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狗日的彭項明,死的便宜他了!”之後又懊惱的一拍腦門,拉著葉白汀就要往外走,“走,去見指揮使!”
葉白汀皺眉:“啊?”
申薑:“你得出去見你姐啊!以前是不知道,也怪我沒想這一茬,給忽略了,你要是還在牢裡,那沒轍,可你現在能出去了,還不見一麵?”
葉白汀卻垂了眸,推開了他的手:“不了。”
這下申薑不理解了:“不去?為什麼?是外頭沒下雪還是沒刮風?和指揮使鬨點彆扭,至於麼?你放心,指揮使生誰的氣,也不會生你的氣的。”
葉白汀沒說話。
申薑感覺氣氛不對,沒再接著問,拉著嬌少爺出去,伺候了午飯,才轉頭悄悄找到指揮使,說了這件事。
仇疑青想了想,勾手讓他上前:“附耳過來。”
申薑過去一聽,嗬,要不說指揮使厲害呢,就是有法子!
第二日,午後。
仇疑青處理完手邊的事,找到暖閣——
葉白汀下意識就想跑,仇疑青大手過來,給人按住:“躲我?嗯?”
“沒,沒啊。”葉白汀看桌看窗,就是不看仇疑青。
仇疑青劍眉微挑:“看來是想起自己做過什麼事了。”
葉白汀歎了口氣,硬著頭皮轉過來,問他:“我真的……對你大呼小叫了?說你放肆,還打了你?”
仇疑青:“不止。”
葉白汀眼神迷茫:“啊?”
仇疑青看著他:“你還輕薄了我。”
葉白汀愣住。
這這這……這話怎麼說的?什麼叫輕薄?是他想的那種輕薄嗎!他輕薄了……仇疑青?真的膽子那麼肥的嗎!
不對,這氣氛不對。
葉白汀回了神,直視對方的眼睛,語氣平直:“真的嗎,我不信。”
回答他的是一記腦瓜崩。
仇疑青修長指節疊起,在他額頭輕輕敲了下:“都知道流言會有誇大了,還信?”
葉白汀頓時鬆了口氣,原來並沒有那麼嚴重啊……都是以訛傳訛,一點事都能傳出天大的動靜,嚇死他了,他才沒有輕薄仇疑青,當然也沒有跟人大呼小叫,叫板加欺負。
可是拍桌子這種事……
他眨眨眼:“我真的沒有冒犯你吧?”
仇疑青墨色瞳眸滑過他的臉,落在他白皙腕間的小鈴鐺上:“說了兩句放肆倒是真的。”
葉白汀:……
“第一仵作,”仇疑青眸底暈開淺淺笑意,“喝了酒,脾氣倒是不小。”
葉白汀趕緊道歉:“對不住,我也不知怎麼酒量這麼淺,兩口就醉了,下次一定不會,我從今日起戒酒!”
“倒也不必,”仇疑青越過他,走向門口,“隻是彆在外人麵前喝。”
看這架勢就是要出門,過來找他,明顯是要一起,葉白汀答應著,跟上來:“知道了!指揮使來找我,可是有事?”
仇疑青順手把架子上的長毛披風拿下來,扔到少年頭上,言簡意賅:“案情後續。”
葉白汀套上披風,有些不理解:“為什麼不在司裡?”
不怕被人偷聽,還足夠機密。
仇疑青將鎏金掐花的紫蝶小手爐拿過來,塞到少年手裡,視線在掠過少年手腕金色的小鈴鐺時略作停留:“吵。”
葉白汀抱住暖暖的小手爐,後知後覺的看了眼北牆……
對哦,昨天玩的那麼嗨,洞破的那麼大,這會兒不得修繕?修繕不得吵?
“那咱們去……”
“茶樓。”
到了茶樓,葉白汀發現環境還可以,二樓靠窗,視野開闊,隻要門外沒什麼人,左右肅清,就不會出現什麼機密泄密的事。
仇疑青走到窗前,將窗子開的更大了些,回頭見少年似有疑問,道:“以防炭氣。”
葉白汀看了看屋角的炭盆,就這麼大一點,窗子開的早夠了……吧?
“你冷?”仇疑青走過來,將自己的大氅脫下,給少年裹上。
葉白汀趕緊拒絕:“不不,我不冷,穿的夠多,手爐也暖著呢。”
“你冷。”仇疑青語氣有些硬,脫下的大氅,自然也牢牢摁在葉白汀身上,沒拿回來。
葉白汀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對方非同一般的體溫,這男人根本就不怕冷!
算了,領導好意,自己就受了吧。
“那咱們開始?”葉白汀想了想,“先說說這青鳥?周平口供說青鳥在詔獄,一直沒出去,本身也不願意出來,很可能不知道他們這次行動,或者知道,根本沒有同意——所以那個跳進密道的人根本不是正主,對不對?可問出話來了?”
仇疑青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問出了一點,卻沒太大意義。”
葉白汀理解,一般這種組織藏得越深,動作就越謹慎,外圍會動的都是小嘍羅,根本接觸不到機密:“所以這青鳥很有可能就是你之前提過的,那個藏得非常深的外族人,不管身份還是能力,對外族都非常重要。我們現在仍然不知此人是男是女,至少有名字了……青鳥三足,可穿蓬萊路,喻佳期,傳吉意,取此為名,是怎樣的心理?”
仇疑青頜首:“此次事關重大,青鳥都能一動不動,那能引得‘他’動的事……恐怕少之又少。”
什麼聲東擊西,引蛇出洞,隻怕都不大好用。
葉白汀想了想:“那個‘藍魅’組織,有頭緒麼?”
仇疑青搖頭:“隻在黑市尋到了一二傳聞,非常少。”
“可能追蹤?”
“正在儘力。”
“那瓦剌在外麵的聯絡人呢?那個叫李宵良的?”
“恐是化名,目前尚無回音。”
葉白汀就有些納悶了,這些都是需要時間才能慢慢得到反饋的問題,現在明顯不到時候,沒有新的精確信息,有什麼討論的必要呢?
而且就這些話,很簡單就說完了,吵不吵的有什麼影響,北鎮撫司隨便尋個時間就能說,為什麼要單獨到茶樓來?
直到聽到對麵樓隔著窗子傳過來的聲音,他才陡然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葉白汀(眼淚汪汪):求助,怎樣才能不讓姐姐知道,我是個贗品啊!〒▽〒
仇疑青(憐愛摸頭):本使親自驗過了,技術型人才,活兒好,宜家宜室,真假不重要。▼_▼
申薑(阿彌陀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莊周夢蝶,人生海海,不過幻像爾,施主,你著相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