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懟完彆人,齊齊看向葉白汀——
“熱水就不必了。”
“米糕,有老子一份!”
葉白汀:……
行叭,聖人不是雲過了,達則兼濟天下嘛。
申薑回來時,詔獄十分安靜,嬌少爺已經洗完澡,換了乾淨的粗布衣,宣紙鋪在膝蓋上,左手托著硯台,右手拿著毛筆,在一豆燭光下認真寫字,側影……那張臉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粗布衣裳根本配不上!
算了,長得再好看,也是個小王八蛋。
他麵無表情的踢了踢牢門,晃晃手上的米糕:“活兒都乾完了吧?”
葉白汀將寫完的紙團了團,順著牢門縫隙遞出來:“這幾頁問題,對應不同的人,你依次問供,寫下回答,不可缺漏。”
申薑接過來順手打開,腳下一僵,差點自己把自己給絆倒。
操!這字可真他娘驚天地泣鬼神,沒形沒骨,橫豎撇捺跟開玩笑似的,像隻小肉狗在地上爬,跟他寫的有一拚!
再看內容——
更他娘勁爆!
這種問題是可以問的嗎!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嬌少爺,感興趣的方向完全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您是要幫忙查案,還是想借機學習房中術?
申薑看向嬌少爺的眼神像在看小變態。
小變態……哦不,嬌少爺慢條斯理,認認真真的比劃著,將米糕分成三份,大小一致,嗯,有塊還是稍稍大了點,留給自己……
兩塊小的,一邊遞給左邊鄰居,一邊遞給右邊鄰居。
從頭到尾眉眼平直,嚴肅且淡定,仿佛那紙上的東西不是他寫的一樣。
原主是個嬌少爺,臉嫩手嫩哪裡都嫩,是父母老來得的子,上頭隻有一個姐姐,全家人捧怕摔含怕化,寵的上天入地,寵成了個傻白甜。
傻白甜不是不好,小孩單純善良,對世界充滿愛心和期待,挺好的,如果家中一直順遂,他或可平安到老,可禍事一來,大樹傾倒,父親突然下獄,不日身亡,娘親心焦急病,跟著去了,要不是姐姐早早嫁去外地,怕也會被牽連。
忽逢大難,傻白甜少爺受不了刺激,這一段的記憶有些模糊,不知道父親具體犯了什麼罪,怎麼家裡突然成了這樣,官方放出來的結果是貪汙,數額巨大,最有力的證據是義兄賀一鳴舉報的信件,私賬,自己一家死的死,關的關,唯賀一鳴因‘大義滅親’舉報有功,升官做了刑部侍郎。
父親早年無子,收養了失怙失恃的好友之子賀一鳴,一直以親子待,覺得奪人子嗣不義,才隻教養,沒讓他改名姓記入葉家族譜,律法上講,兩個人並不存在父子關係,也正好成就了賀一鳴的青雲之路。
葉白汀不知事實真正如何,這具身體的父親到底有沒有罪,但賀一鳴不地道,卻是板上釘釘。
踩著養父的血上位,詔獄裡的傻白甜弟弟看都不看一眼,不管死活,這樣的人是個好人?他不信。
可惜光占了條穿書的命,占不到一點便宜,原書劇情線起碼在兩年後,他這個炮灰出場就是死,想活,隻能自己給自己找機會……
這二十天,他一直在默默觀察這個地方,這裡的生存規則,獄卒進出規律,誰可以用,誰萬萬不能惹,哪裡有機會……新上任的指揮使很有意思,一來就大刀闊斧,聽聞上任第一天就殺了一堆人,詔獄地上的血洗了幾天血腥味都沒散,詔獄格局和規矩也有了很大變化,比如他牢房的位置,就從裡邊換到了外邊,靠門口很近的位置。
可能是看他體弱,跑不了,用不著怎麼操心?不過這也給了他機會,更多觀察……這裡從上到下沒一個好惹的,想活著,想活的好,他找到的切入點,必須得一擊即中!
詔獄裡外氣氛從昨夜起,變化的尤其明顯,今天這具屍體非常重要,仵作布鬆良並不怎麼喜歡這項工作,很多時候甚至不願意上手,屍體上的衣服都讓彆人幫他解,可他有堅實有後台,今天輪值的總旗申薑和布鬆良有仇,但凡能讓對方不好過的事,他基本都願意乾。
人,時機,氣氛,都剛剛好,大牢深處還有個敢進來探視的婦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下一回不知什麼時候,再不牢牢抓住,他傻嗎?
申薑也覺得自己很聰明,回去翻閱了犯人卷宗,問了人,發現葉白汀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嬌少爺,家人死絕,家產抄公,除了一個不知遠嫁到哪找都找不著的姐姐,根本沒旁的親人,嗯,有個義兄,但這個義兄就是把他送進牢的人,彆說照顧了,人巴不得他早點死在這裡呢……
嬌少爺要真有本事,他能混個功,要是不行,他把人弄死,根本沒人會在意。
今兒個這事可不是他求著嬌少爺,是嬌少爺為了活命,為了那一碗米粥,必須得求他,必須得好好表現!劃算的!
仵作房那邊忙,布鬆良匆匆寫完驗狀就回去了,屍體沒立刻搬,說是稍後,最多一個時辰,停屍房就能騰出位置,到時著人再搬。
申薑一看這天時地利人和的,不搞點私貨都對不起這運氣,裡外安排好,悄無聲息的走到葉白汀牢門前:“你隻有一盞茶的時間。”
葉白汀抬頭看了他一眼:“粥呢?”
申薑嘖一聲,把拎著的食盒遞進去:“老子說過的話,會不算數?”
葉白汀捧起粥,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完全不像平時牢中夥食,又涼又腥,粥有些燙口,水汽氤氳了眉眼,上麵一層薄薄的米油,入口微甜,清淡又熨貼,脾胃一順,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喝完了沒,快點!”
“……好了。”葉白汀慢條斯理的喝完一碗粥,斯文的擦了擦嘴角,“走吧。”
申薑拿出鑰匙,打開牢房門,看著那位嬌少爺慢吞吞站起,腰身細的一陣風就能吹折,一步一晃的走到門前,扶了了扶門框才站穩。
手挺小的,形狀好看,指節纖細修長,指尖圓潤有肉,看起來小小巧巧,很好捏的樣子……就是有點臟。
“淨手。”
“你說什麼?”申薑看著停屍台前的嬌少爺,有點沒反應過來。
葉白汀微抬著手臂,神色平靜的重複了一遍:“淨手。”
申薑難以置信:“你讓老子,打水伺候你?”
葉白汀:“申總旗打算幫我翻檢屍身,脫死者的衣服?”
那絕計是不可能的,申薑嫌棄的揮揮手,讓自己的小弟打盆水過來。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雙有點臟的手乾淨起來,是什麼樣子……
“申總旗可看夠了?”葉白汀洗乾淨手,拿帕子擦乾,“某可要開始了。”
這一眼有點凶,淡淡掃過來,也不知怎的,特彆有威懾力,申薑下意識挪開位置,退了兩步才繃住,這嬌少爺怎麼回事?剛剛還弱的跟雞仔似的,走路都費勁……怎麼突然精氣神十足,像會發光一樣,眸底生異彩,眼梢斂神芒,整個人氣勢迸發!
這詔獄裡……還有沒被絕望和死氣吞噬的犯人?
“死者男,身長七尺,體瘦,發散,衣亂,角膜重度渾濁,屍斑指壓不變色,軀乾兩側現**血管網……”葉白汀低頭驗看屍身,眉睫微揚,給出第一個判斷,“死亡三日有餘,確切的說——他死於九月十七淩晨,寅時。”
申薑第一反應是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外麵消息進不了詔獄,就算之前布鬆良驗屍籠統的給過死亡時間,也隻是‘三五天’這樣的字眼,他怎麼知道死者死亡時間,還具體到連寅時都有?真的還是假的!
“很難麼?”葉白汀不看也明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震驚,“驗不出來,才該反思自己是不是技術不足。”
這具屍體粗粗一掠,有經驗的仵作都能知道死亡至少三日,但法醫的視野,應該要更開闊,比如——
“死者肩背衣服痕跡有異,微濕又乾,凝點細小均勻,不是雨,不是雪,是霜降……”
申薑:“你怎知是霜?就不能是雨雪?”
葉白汀看傻子似的看他:“今日九月二十,尚未入冬,哪兒來的雪?京城近一月無雨,死者從哪沾到雨水?天上雲層麼?”
“你,你怎麼知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不,不對,就算沒雪,你怎麼就知道外頭沒下過雨!”申薑更驚,詔獄裡外守衛森嚴,難道這嬌少爺跑出去過?不可能!
葉白汀閉了閉眼:“九日前,輪值獄卒李二冠告假去吃了趟酒席,回來說新婦貌醜無鹽,新郎醉後仍不敢與友同廁,夫妻生活必定不協,實不該挑選‘十一’這樣的單日子成婚,不吉利;三日前,換班守衛毛伍以自身當值經曆編講鬼故事,準確又細致的描述了前晚環境,霜於寅時降,卯時收,因是今秋第一場早霜,大家印象非常深刻,其後兩日還調笑這秋霜是曇花一現,隻來一晚便不來了,莫不是個羞羞答答的新嫁娘;昨日牢裡放飯,有人動作慢了一點,被牢頭賞了鞭子,說有粥喝就不錯了,外頭這個把月可沒下雨,罰去矮牢討天刑,彆說新鮮乾淨的雨水沐不著,連碗餿粥都沒的喝……”
九日前的婚期是九月十一,三日前一晚來了今秋首次有且唯一的霜降,曆時不到兩個時辰,京城近一月沒有雨,死者衣服上濕了又乾的痕跡隻在後肩背,與前身衣服布料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