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一身素縞,鬢邊耳際簪著白花,眉眼籠著輕愁,和極瘦的腰肩相襯,和往常一樣,很有股特殊的可憐氣質。
可葉白汀幾人都知道,她可能在彆人眼裡處境仍然沒那麼好,但她自己早已不是這麼認為,她會動用所有智慧和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婁凱死的那一晚,你看到凶手了,是麼?”
葉白汀說話的時候,仔細觀察著李瑤的表情,李瑤眼瞼快速顫動了一下,隻片刻,便道:“沒有。”
“那是豆腐腦攤的夫妻撒謊了?”葉白汀翻著案幾上的口供,“就是你常去光顧的那家,正好在那過夜過後的晨間,有個大單要做,夫妻倆起得比平時更早一些,以往寅時中起床乾活,那一日未至寅時就起床了,第一批豆腐腦出鍋的時候正好是寅時中,而那個時候,你已經在他們家門口了。”
“時間往前推,你的確整晚在家,沒有出過門,但你起的很早,因為要買第一茬豆腐腦,你路過了案發現場,看到了凶手出來,但你當時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錦衣衛報喪,通知你婁凱死了,就死在你不久前路過的小院子裡……你才瞬間明白,你碰的那個人,殺了婁凱。”
李瑤垂眼,表情非常安靜:“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葉白汀繼續觀察著她的表情:“但你不能說,因為殺人的這個人,救過你,是麼?她不但之前救過你,這次還幫你殺了你丈夫,讓你的生活得到解脫,你很感謝她,所以要保護她,對麼?”
“從沒聽說過,誰幫人是這麼幫的,我幫你,就是要幫你殺了對你不好的人?那天底下對我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凶手怎麼不都殺了?”
李瑤眼瞳沉黑:“既然錦衣衛辦案不看證據,全靠猜的,那就隨便你說嘍。”
反應這麼激烈……
葉白汀便知道,這個點戳中她了。
“錦衣衛走訪過你的街坊鄰居,大家都說你以前性格有些沉默,不愛說話,近日表現卻不像,你遇到了什麼事,因何改變?”
“我變成這樣不好麼?”李瑤火氣被撩了起來,壓不下去,連聲音都變得諷刺,“叫你們看不慣了是麼!”
申薑按著刀柄,目如銅鈴:“北鎮撫司堂前,安敢放肆!問你什麼就答什麼,不許多嘴!”
李瑤抖了一下,咬了唇,沒敢再說話。
葉白汀一點都沒計較,反而語帶鼓勵,溫言道:“我欣賞每個人的變化和成長,女人如此,男人亦如此,你因經曆常年丈夫家暴,對體格強壯,凶一點的男人仍然下意識畏懼,可麵對我這樣的,你已經可以勇敢表達自己的情緒,不管嘲諷還是怒罵……我很為你高興,也祝福你以後一路都好。”
他說的這麼真誠,表情半點不摻假,李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手指絞了絞帕子:“妾身知道錦衣衛辦案辛苦,也沒有想罵人……”她大著膽子瞪了葉白汀一眼,“還不是你不老實,想詐供!”
說完也不敢看仇疑青,自己小聲嘟囔了一句:“長得這麼俊這麼乖,去哪裡不好,偏到北鎮撫司來,被人誆著學壞了……”
申薑同情的看了指揮使一眼。
仇疑青:……
葉白汀又道:“我比較想了解的是這個過程,是生活中哪種意外的出現,讓你改變了?誰給了你鼓勵?你為什麼不再害怕,隻是因為婁凱死了,你徹底解脫了?”
對方隻說婁凱名字,沒說‘你丈夫’,讓李瑤內心有些舒服,她不想回答,又覺得不太禮貌,便緩聲道:“是我自己覺得,不能那樣過日子了,還有我的女兒……她已經長大,到將要懂事的年紀,我不能教那些東西給她。”
葉白汀:“容凝雨剛剛來過,我們已經問過話。”
“我知道。”李瑤抬頭看他,似不明白為什麼說這個。
葉白汀眼梢微肅:“她口供說,曾在江南,你被擄時,她救過你。”
屏風後,容凝雨一怔,再一側頭,就對上了馬香蘭的雙目,二人眼裡的領悟一模一樣:看吧,又在瞎說了。
“才不是!”
李瑤情緒有點激動,不過隻是瞬間,這點激動就消失了,她眉眼平直,帕子按了按嘴角,聲音也平靜了下來:“哦,我倒忘了,她倒也幫過我。”
葉白汀注意著她表情裡的每一絲細微變化:“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那個人幫了你很多次,可不僅僅是提東西,她救了你的命,殺了婁凱,你感恩,也因終於脫去了枷鎖,敢於站在人前發聲,你逼著自己,急切的改變,再難也要扛著壓力,硬著頭皮往前站,因你覺得,你必須要保護她,是麼?”
李瑤抬頭,勇敢的對著葉白汀充滿探究的眼神:“若一切真如你所言,這個人那麼厲害,連殺人都不怕,哪裡用得著妾身保護?”
葉白汀:“那日清晨,你當真沒看見凶手?”
李瑤:“沒有!”
葉白汀低頭看了看桌上的信息卷宗:“魯王世子死的這日呢?”
“他死,同妾身有什麼關係?”李瑤皺了眉,“當時外子死了,妾身日夜守靈,外麵發生了什麼,妾身並不知曉。”
葉白汀:“是麼?那怎麼當晚有人看到你背影,在魯王府附近出現?世子剛好在這一天遇害,難不成你們有私約?”
“誰跟那種下三濫的男人有私約!”
李瑤沒怎麼猶豫,就說了:“那夜妾身的確出了門,但不是去魯王府,也沒什麼私約,隻因女兒發燒,迫不得已,大晚上的,妾身也得跑一趟,敲開醫館門拿藥,因一路上沒怎麼遇到人,也跟案件沒什麼關係,傳出去名聲也不好,妾身便沒說,如若錦衣衛不信,可去問醫館查證!”
這倒不必,因申薑走訪時已查到了具體信息,她的確去醫館求了藥。
葉白汀又問:“鄭紅春騷擾過你麼?”
李瑤點了點頭:“魯王府掛白那日,你們不是都看到了?”
“之前呢?”
“也有,但大庭廣眾之下,他不敢。”
“他死後的那日清晨,你也起來的很早,換過衣服,出門買豆腐腦。”
“是,還遇到了您和指揮使,”李瑤微笑,“妾身愛乾淨,每日都要更衣,不可以麼?”
葉白汀問:“你對婁凱觀感如何,我們都知曉,為什麼要特意出去這一趟?真是為了給他買吃的,還是——有意給自己身上加一道嫌疑,好分散我們注意力,拿不準凶手是誰?”
李瑤垂眼:“妾身不懂你在說什麼。”
葉白汀:“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知道鄭弘春已死,是麼?”
李瑤:“這個消息,難道不是你們直接通知給妾身的?”
“你很聰明,即便你事先不知道,我們找到你,你也該知道自己有嫌疑了,這個時候,不但不為自己辯解,為這樁命案加上一個嫌疑人還不夠,還刻意說起盛瓏的故事,拉她下水,引導錦衣衛去查盛瓏……”葉白汀話音微緩,似給對方一個思考時間似的,“為何要這麼做?你有意陷害盛瓏,還是聯合她——幫某個人處理收尾?”
李瑤歎了口氣:“案情重大,妾身本也隻是熱心幫忙,儘一個普通百姓的義務,沒成想,倒被懷疑了。”
葉白汀:“你以‘做彆人的英雄’這幾個字,暗示盛瓏會為了保護姐姐的孩子付出一切,迂回到了朱玥的手帕交鄭白薇,強行為她製造動機,就沒有覺得有些不合理?”
李瑤沒說話。
葉白汀:“死的是鄭弘春,你如果想要拉人下水,馬香蘭這個妻子比誰都合適,你不提她,是考慮到她的身份太敏感,還是單純的,隻是同她不熟?你扯盛瓏下水,沒有一點愧疚感,是不是認定盛瓏一定能處理好之後的危機?你和她,真的互相看不順眼,感情很不好麼?”
李瑤:“她罵過我,我還不能記仇麼?我就是看不慣她,要扯她下水,又如何?左右這樁案子同我沒什麼關係,你們非要盯著我,我也隻能說我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信不信,要不要找證據,是你們的事。”
房間安靜了片刻,葉白汀才又問到:“你可給盛瓏送過東西?”
“沒有,”李瑤答的非常乾脆,“都說我討厭她了,為什麼要送東西?”
“可你留了個帕子在魯王府,盛瓏的房間。”
“妾身還真是沒想到,錦衣衛有這喜好,愛聽人牆角,”李瑤手裡帕子越攥越緊,“怎麼,臟了的東西,妾身不能扔?”
葉白汀:“盛瓏那裡,隻有這一樣你的東西?”
李瑤:“應該是一樣都沒有,既然是不要的帕子,應該也已經被扔掉了?”
“你確定?”
“確定。”
“你方才說,你和盛瓏關係並不好。”
“是。”
“那為何她的事,你那麼清楚?”葉白汀音調微揚,清朗中帶著銳利,“有一些細節,可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關係不好,她會同你說?”
李瑤咬了唇,沒說話。
“不是她說的,就是你編的了?”葉白汀看著她,“想清楚再回答,各中事實是真是假,我們稍後會同盛瓏確認。”
李瑤還是沒說話,又瞪了葉白汀一眼。
葉白汀:“盛瓏罵過你,卻也點醒了你,是麼?”
李瑤有些暴躁:“有證據你就指出來,沒證據也彆這麼問來問去的了,有意思麼?”
葉白汀看了眼申薑。
申薑端著托盤裡的杉葉,給李瑤看:“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