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之年的年輕男子,可能因身體病痛或其它原因,有持續很長一段的嘔吐行為,碎骨發現地點在管修竹私宅,很大可能人際關係上和管修竹有所重疊……
還有,相貌俊美。
少爺把新發現的碎骨重新整理並拚在停屍台上,更細的線索沒有得到很多,但根據新發現的頭骨骨相,隻要這個人臉上沒有明顯的外傷疤痕等影響容貌的因素,他相貌必然不錯。
一條一條,申薑全都記錄下來:“我從指揮使那裡領了一隊人,正在往不同方向加緊排查呢,您瞧好吧,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這回還真不是吹牛,結合已有信息排除取證,他真的很快鎖定了一個人,第二天一大早,就跑進了北鎮撫司,把還在睡覺的少爺從暖炕上拽起來——
“我找到了一個最可疑的,就是戶部現在正在丁憂的那個!”
葉白汀還沒醒神呢,對著申薑興奮的銅鈴眼,緩了緩:“孟南星?”
“沒錯,就是他!”
葉白汀擁著被子,坐好,眉心微蹙,孟南星……
他和仇疑青去過戶部官署,見了一些人,問了一些話,當時並沒有立刻懷疑誰,也沒法鎖定,因信息量有點大,且有真有假,比起懷疑鎖定,他們當時更想做的事是了解和熟悉,了解戶部的情況,官署組成,熟悉官員們的脾性,行事風格。
孟南星因母親去世正在丁憂,無緣得見,但他在這個案件裡不可或缺,除了同僚關係,一起經曆過去年的事,還有一點,蔣宜青曾經提起過,孟南星是這裡麵最細心的人,如果去年的事有問題,管修竹的死有問題,他可能會發現點什麼,記住點什麼……
他和仇疑青當時都記住了這個人,認為有必要去探訪,沒想到申薑的排查係統裡,先發現了。
“說說。”
“孟南星,年二十一,兩年前來的戶部,比李光濟管修竹要早一年多,現在是倉部郎中,和李光濟一個部門工作,論資曆品階,比李光濟高一級,算是升遷比較快的了,相貌清俊耐看,和管修竹風格不一樣,若說管修竹是俊朗,他就是俊秀,說起來他們戶部的人長相好像都挺不錯,除了幾個上官,還有膽小的李光濟,管修竹,孟南星,蔣宜青相貌都很出挑,連檔房那個不算正經官的林彬,長的都挺好看……”
申薑清咳一聲,正經回來:“扯遠了,我繼續啊,這個孟南星才華不淺,寫的一手好字,我查了幾件他辦過的事,明明能力不錯,卻好像一直都挺沒存在感,彆人提起來就是‘除了臉好看什麼都不行’,不記得他做過什麼事,他本身也很低調,乾什麼都不積極,似乎在刻意掩飾‘出色’這件事,不常和同僚聚灑,不和任何人相約出門,和誰來往都不多,總是悶悶的,還總生病請假。”
葉白汀:“生病請假?”
申薑:“不錯,我知道你聽到這個一定會敏感,我也很敏感,還特意去找了常年給他問診的大夫,大夫說他的胃沒什麼毛病,就是體虛,最好用藥調理個半年,固本培元,才不容易那麼染風寒,平時小病不斷,非要細究,會不會吐,大夫說說不好,孟南星真的極易風寒,風寒在每個人身上表現出的症狀不同,有些人是發熱咳嗽,有些人是發冷打顫,也有些人脾胃不和,用藥一激會吐的,這點他不能保證。我又去問了同他有交往的人,略微走得近的人,所有人都說沒見他吐過……”
因為這個,搞得他自己都有點不自信了,難道找錯人了?可就手上所有排查到的結果交叉比對,隻有這個人最對的上。
停屍台上的屍骨,會是孟南星麼?
葉白汀想了想:“如若病痛所致,經常忍不住嘔吐,很大可能會被人看到,如果是其它原因,自己又比較注意隱蔽……無人知曉,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難以向外人言說的隱秘經曆,心理因素,那就更值得深究了,他在什麼情況下會吐?時間環境人物,是否需要特定組成?為什麼這種情況會頻繁出現,在過去的兩年內一直折磨著他?
“行,我再找找看。”
申薑翻了翻身上的小本子,繼續說孟南星:“再說他和管修竹之間的關聯,去年李光濟和管修竹一起進入戶部,照例要先熟悉環境同僚,公務流程,經常會遇到問題,需要老人帶一帶,孟南星帶的不多,他本身不擅長交際,和兩個新人的交往都不多,又總是請假不在官署,和管修竹談不上熟悉,有仇沒仇,關係親不親密,都沒有任何表現,去年七夕那日,他沒請假,和所有同僚一樣,忙到很晚,但彆人都走了,他卻沒走,說是還有點事要處理,得晚一些,結果刑部突然有了新線索,戶部尚書把所有人都叫了回來,他倒省了,沒多走一趟路。之後就沒什麼新鮮的了,案子卷宗上沒有異常,彆人的口供裡他存在感也不強,好像就是不聲不響,照著上司要求,乖乖在那裡待了一夜,然後被通知,管修竹畏罪自殺,案子了結……管修竹死後這半年,他也沒表現出任何異常,一直都很安靜,和往常一樣。”
葉白汀對案卷記錄的口供不抱有希望,人都是會說謊的,如若停屍台上那具屍骨就是孟南星,這些話就是死無對證,他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貪汙案爆了,七夕佳節,戶部所有人先是加班,後又被全部叫回去,最後以管修竹畏罪自殺收尾,那夜果真就像眾人嘴裡說的那樣,一派和平安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誰都在自己的房間裡乖乖呆著,都沒出去,都什麼都沒看到?
他不信。
他問申薑:“家庭情況呢?孟南星是何出身,家庭條件怎麼樣,父母兄弟姐妹等,關係如何?”
“孟南星是個孝子,早年失怙,由寡母扶養長大,沒有兄弟姐妹,也沒什麼族人,早年是寡母靠一手刺繡本事,幫人縫補製衣,他才得以有書念,是正經的寒門出身,過得很苦,是以他科舉出頭,進入戶部後,對寡母很孝順,所有月俸賞賜,正常的走禮收禮,都交給寡母,反而自己身上並不留什麼……”
申薑翻著小本子:“他的母親是急病突然去世的,對他打擊很大,辦喪事的時候,所有人對他的形容是‘丟了魂似的’,也難免,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母子倆相依為命,誰知子欲養而親不待……”
葉白汀卻突然說:“你說他是由寡母撫養長大?”
“是。”申薑翻了翻本子,也就這些了,沒更多的線索,“這難道也是疑點?”
葉白汀搖了搖頭:“先回答我的問題,孟南星的性格,是不是有些軟弱?”
申薑又翻了翻本子,點頭:“至少在大家的印象裡,是這樣,他能寒窗苦讀十數年,科舉路上脫穎而出,顯是能力卓絕,才華橫溢,到任後辦過的幾件事也很漂亮,人長得也不錯,第一印象就很容易給人好感,如若真心努力,我不覺得他會不被人看到,可他就是很低調,試圖在努力打造一個平凡普通的印象,好像在說‘都彆看到我’,什麼事都不敢辦,什麼人都不敢惹,甚至極少到上司麵前去表現,跟蔣宜青一對比,簡直是兩個極端……他在怕什麼呢?”
葉白汀沉吟片刻:“孟南星的母子關係……好麼?”
這次小本子上沒有更多的記錄了,申薑想了想:“應該很好?他娘不是一心為了他,努力拉扯他養大,也不會那麼辛苦,所有掙的錢都來培養他,他要是不懂感恩,不孝順,也不會把所有一切都獻到母親麵前,讓母親分享他的榮光,這一對母子,街坊鄰居提起來沒有不誇的,母親是好母親,一生辛苦都是為了兒子,兒子是好兒子,懂禮貌知孝順,是鄰居們最經常拎出來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樣。”
葉白汀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彆人怎麼說,日子還是要自己過,我還是想請你去打聽打聽,孟南星這個寡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事風格如何,遇到過什麼麻煩,都是怎麼處理的,都做過怎樣的事,大概是個怎樣的性格……”
申薑有些不懂:“啊,為什麼?咱們不是查戶部的案子麼,查一個已逝的婦人會有用?”
葉白汀眸底隱芒微閃:“因為親子關係,有時候很解釋一些事……”
比如經常見到的母強子弱,母弱子強,一個人的原生家庭,成長經曆,是對性格最大的影響和鍛造,如果屍骨就是孟南星,孟南星已死,圈子又很封閉,外麵得到的信息有限,可能充斥著大量的謊言,那他的行為解讀,靠什麼?
了解他的原生家庭,性格特點,總會得到一些開拓思路,會理解他在遇到什麼事的時候會做怎樣的選擇,他心裡藏著什麼,向往著什麼,真正逃避的是什麼……知道了這些,有些行為就有了答案。
申薑想不到那麼多,但少爺說的話肯定沒錯,果斷應了:“我這就去查。”
“還有,”葉白汀叫住申薑,“這件事需得稟報給指揮使知曉,我對你的建議是,排查歸排查,先保密,不要讓彆人知道,孟南星可能已經死了。”
“為什麼?”
“先照做,”葉白汀頓了頓,“問指揮使的指示,他若也這樣決定,你大概就懂了,但你要是在此之前就漏了消息出去……”
“絕對不會!”
見少爺的眼神透著冷光,申薑皮子立刻繃了起來:“這點事我都把不嚴,還當什麼百戶!”
葉白汀滿意的看著他——嗯,孺子可教。
申薑就湊了過來:“那什麼,少爺您看,我這百戶也當了好幾個月了,什麼時候您給發發力,那千戶……名額可是有空缺呢。”
葉白汀眉橫目直:“這種事你不去問領導,來問我?我長得像是能決定你職位的樣子?”
“那可太像了!”申薑心說我這百戶不就這麼來的,“少爺威武偉岸,胸懷錦繡,風華冠絕古今,在我心裡那可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是天下第一智者,天下第一慧眼,天下第一仵作——”
葉白汀清咳兩聲,壓了壓手:“行了,低調,彆叫人知道。”
申薑:……
早知道您好這口,我可以天天換不同花樣拍馬屁!
葉白汀又道:“馬屁沒用,還得看表現,趕緊乾活去,你有了長進,積累了功勞,指揮使會不知道?”
“好嘞——”
申薑出來過問了下少爺衣食,讓下麵人好好伺候著,少爺今天嗓子有點啞,彆又染了風寒,回頭指揮使不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