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說了話,少爺點頭,二人就往外走,腳步那叫一個整齊,動作那叫一個乾脆。
隻剩申薑一個人撓頭:“到底去哪裡,你們倒是給個話啊!”
他喊歸喊,腳下一點都不含糊,跟著就過來了。
葉白汀:“二房。”
仇疑青:“問詢蔡氏。”
……
蔡氏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直在翻撿東西,做為失憶的人,她真的很努力,想要找回記憶,想知道自己是誰,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院子裡所有房間,她幾乎都翻過了,收獲並不多,此刻拿在手裡的,仍然是一副小像,還是那個淺粉底色,印有如鉤蛾眉月的花箋,還是那個紅裙美人背影,隻是這一次,美人打了把傘,把整個頭肩都遮了起來,一點肌膚都沒露,畫中引人遙想的,隻有背部一片烏發,以楚楚纖腰。
這次留白處也有題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與之相襯,花箋上的蛾眉月被細細筆觸勾勒,隱在雲中,畫裡雨絲纏綿,打濕了美人袖口。
這句詩太熟悉,出自《詩經》,描寫的大概是有情人久彆重逢時的喜悅,天氣不好,雞叫狗跳,可見到了心上人,怎會不歡喜?隻要有這個人在,周邊所有一切都是美的,好的。
可畫裡傳達出的情緒卻並沒有那麼喜悅,反而透著隱隱的難過,憂愁,好像惹了彆人生氣,高興是高興,就是不知道怎麼哄彆人也開心。
葉白汀三人進來時,就看到蔡氏拿著小像,素指輕輕撫過畫中美人,表情怔怔的。
“夫人因何落淚?”
蔡氏轉頭,看到了氣質類似的人,葉白汀和昨日的仇疑青一樣,也是站在這裡,長身玉立,眉眼乾淨,問了同樣的話。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微濕:“還真的又落淚了……”
葉白汀指著小像:“這幅小像讓你心情不好?”
“也不是,”蔡氏搖了搖頭,好像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心情,斟酌著開口,“我就是想知道些事,看到這幅小象,好像也沒有恨誰,討厭誰,隻是有些心酸,有些嫉妒畫裡的人……被人深深的愛戀著,思慕著。”
葉白汀:“為什麼不覺得這個人是自己?”
蔡氏蹙了眉:“我不喜歡紅色,從來都不喜歡,倘若沒有失憶,大抵也是不會穿的。”
仇疑青將包著扳指的帕子打開,展示給她看:“這個東西,你可識得?”
蔡氏盯著看了很久,表情沒有半分波瀾:“不記得,不認識。”
她甚至帕子掩鼻,往後略退了退,好像有些嫌棄這個臟兮兮的東西,不願靠近。
“你再仔細看看。”
蔡氏這才靠近了些,仔細看了看:“‘溥心’……這是我夫君的東西?”
“可你不認識。”
蔡氏神情有些窘迫:“我……我的確不大記得,這在哪裡發現的?亡夫遺物,好像都收在這個院子裡,彆處並沒有……”
仇疑青:“侯府地下有暗道,你可知道?”
蔡氏垂眼:“本來不知道,但錦衣衛昨日動靜……我現在知道。”
“暗道裡發現一具骸骨,腳邊落著這枚扳指。”
“骸骨……是我夫君?”
整個說話過程,葉白汀一直都在觀察蔡氏,她眼眶微紅,是前頭哭的,聽到疑似丈夫骸骨出現,沒有什麼激動情緒,也沒有接著落淚。
看到丈夫畫的彆人小像,寫給彆人的情詩,她會心酸,會說嫉妒,知道人死了,卻沒有那麼難受?
蔡氏:“ 需要我……去認一認麼?雖然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仇疑青卻道:“也好。夫人請。”
葉白汀順便給了申薑一個眼色。
申薑不要太懂,少爺和指揮使帶蔡氏去暗道,這院子正好空出來了,他不留在原地順便查一查,翻一翻,還等什麼呢?
等三人出了院子,他立刻招來兩個錦衣衛:“給我好好查,認真找,趁主子不在,對下人們好好問個話,看不能榨出東西來!”
除了看到小像的時候,蔡氏其它時候都很平靜,其實看小像的時候她也很平靜,如果不是落了淚,彆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心中的翻湧。
這次也一樣,她一路平靜的隨葉白汀和仇疑青走到暗道,錦衣衛正在挖的骸骨前。
第一眼看到這種場麵,小小驚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還是一臉陌生:“你說……這個人是我夫君?”
葉白汀:“存在可能性。”
蔡氏:“那我夫君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害了麼?”
葉白汀:“如果身份能確定,可能性很大。”
蔡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一跪可是始料未及,葉白汀攔都沒來的及攔。
“若我夫君死於非命,被惡人害死,還請大人秉公執法,查出凶手,為我夫申冤!”
“你先起來……”
“諸位為亡者奔走,受的起妾身這一拜,妾身就是跪死,也萬沒有不該,不值的!”蔡氏頭叩了下去。
現場都是男人,出於避嫌,不好伸手去扶,蔡氏自己不起來,也暫時隻能讓她跪著,葉白汀對這一幕非常意外:“你不是忘了你夫君?”
蔡氏抬眼:“妾身不敢隱瞞,確實是全忘了,可過往忘了,心不曾丟,若我夫枉死,做為未亡人,我該當要替他找回公道,幫他說他說不出的話,做他做不了的事。”
她的表情很直白,沒有憤怒,哀傷,愁怨,眼底隻有一份堅定,不管她是誰,丈夫是誰,認不認識,有沒有什麼前塵舊怨,這一刻,她隻是得知丈夫被害的妻子,她得扛起這個事,為夫申冤。
侯府二房的人,不管應溥心還是蔡氏,似乎都是很執著的人。
……
葉白汀這次沒有在應恭侯府留太久,和蔡氏說完話,就回了北鎮撫司。
暗道裡挖出的骸骨,也很快送到了仵作房,包括挖下來的部分土牆。各種工作準備就緒,葉白汀帶著商陸一起,進行對骸骨的第一次檢驗。
暗道挖在地下,換了普通人家,大概不會費太多事,能走就行,應恭侯不一樣,起碼的排場得有,挖開的土外麵是修了牆麵的,以黃黏土為主,用了類似石灰砂漿的東西,對屍體保存幫不上忙,是以骸骨就是骸骨,沒有皮肉,隻有尚未分解完畢的頭發。
現場令人遐想,留有刻著‘溥心’二字的扳指,似乎死者身份已經確定,葉白汀卻不能被乾擾,仍然要以自己的專業知識為主,進行從頭到尾的檢驗。
第一樣,便是性彆。
屍骨被嵌入牆中,保存完整,用小刷子清理乾淨,再做清洗,有些特征就看的很清楚了:“骨盆腔高而窄,盆骨入口縱徑大於橫徑,恥骨弓角大約是食指和中指展開的角度,”呈V字形,葉白汀話音清亮,“死者是男性。”
再就是年齡。
“恥骨結節完全愈合,聯合麵有綠豆大小骨化結節,有不同程度隆起……顱底基底縫基本愈合,死者年齡大約在二十二到二十七歲。”
“右臂關節往上三寸處,有過骨折。”
葉白汀一樣一樣的驗著骨,驗看頭骨內側時,視線突然停住:“……不管這人是不是應溥心,他的死因大抵不是淹死。”
商陸眼前的骨頭都看不過來,一臉驚訝:“這種屍骨,也能驗出死因麼?”
“彆的興許不可以,但你看這個——”
葉白汀手指指向頭骨,顱內的位置。
死者被埋在牆裡,頭骨有可能會受到擊打或意外,有裂痕很正常,可顱內的痕跡就不正常了,那裡有被利器劃過的痕跡,空腔處有刺入狀殘留,像是一根很長的釘子。
這種東西肯定是人為釘進去的,不可能這麼正,這麼深,如果當時人已經死了,對方隻是拋屍,不需要多此一舉,除非,這就是凶器。
“現場可找到了釘子?”
“暫時沒有發現。”
“土呢?”
“倒是有很多,還有些大土塊,沒來得及敲開。”
葉白汀看到擺在仵作房靠牆位置的土塊,拿了小錘子,一個個敲開……
“找到了。”
果然有釘子。
大約年深日久,屍體被分解,釘子在顱腔內慢慢的也不再穩,再有蟲蟻通過,便落下來,掉在了彆處。
現在問題來了,所有人都知道應溥心是淹死的,地點在京郊外河堤,距離應恭很遠,他的骸骨為什麼會出現在府裡,還被人封進了暗道?
人都死了,至於多此一舉?運屍回來,不被發現的難度,好像有點大。
等等。
葉白汀仔細看了看死者頭骨:“申薑好像說過,這個二老爺生得很英俊?”
商陸:“看骨頭也能看出來?”
“人有皮相美,骨相美,骨頭生的好看,人醜不到哪裡去,骨頭生的難看,想要好看,就很有難度了……”葉白汀看了會頭骨,決定,“做個顱骨複原吧。”
“顱骨複原?”商陸不懂,這四個字還是頭一次聽到。
“沒錯,顱骨複原。”
葉白汀修長指尖點在頭骨,雙目明亮:“我便找出他到底生的什麼模樣,也讓你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