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弟啊,做個人吧(1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3374 字 11個月前

隨著班和安講述, 葉白汀明白了。

應白素的成長過程,生母早亡,父親缺位, 基本是下人媽媽養大的,所有人更重視的永遠都是弟弟, 對她的寵愛隻在物質方麵,要什麼有什麼, 花錢如流水也行,可想要彆的,就不行了——你是侯府嫡長女,得守侯府的規矩。

她不是沒野心, 不懂事的年紀也曾憤怒, 鬨過兩次,可很快就過去了,因為應恭侯府的懲罰規矩讓她明白,她能有錦衣玉食是因為什麼,以後繼續想擁有,還是不想要了,自己好好想想。

她向往自由,可她不敢衝出去,她貪戀侯府富貴, 不敢也舍不得放棄,認為所有人都沒有把她當回事,所有人都不在乎她,她不甘心,就想找一個在乎她的人。

可侯府規矩嚴,她沒什麼機會見外男, 也不方便,那府裡呢?

她知道自己從一出生,就是被放棄的人,是聯姻工具,將來總是要嫁人的,什麼失貞不失貞,她不在乎,她隻想找個真心待自己,時時放在心裡第一位的人,她想嘗嘗這種真正獨寵被疼愛的滋味,隻幾年也好。

或者……

葉白汀分析,她這樣行為,是否夾雜著報複心理。侯府不是規矩大,隻給她錢不給她關心,把她框在一個模子裡,不準出錯?那她就犯一個閨閣女子最不能犯的錯,失貞,來打侯府的臉,反正到時候,你們也得幫忙掩飾處理,不然多丟人不是?

“此等辛秘,廠公從何得知?”葉白汀隻關心一個問題,準確度。

班和安穩的很:“小公子放心,早年侯府有一些事,同咱家有過交集,這些是當時了解到的情況,斷斷錯不了,若錦衣衛需要,咱家可以調資料卷宗過來,呈堂為證。”

葉白汀道了聲謝,沉吟道:“那應白素對管家……大約不是真心愛慕?”

“這個咱家就不能隨便說了,徐開當年也還年輕,不像現在這麼難看,”班和安話音隱晦,“咱家隻是辦事時順便問了一嘴,再多的沒深查,還有徐開能得大小姐青睞,心思是否不同,需得錦衣衛跟查確認。”

葉白汀思索片刻,見班和安沒再說話,便轉向富力行:“富廠公呢,可有什麼信息,需要我轉達指揮使?”

富力行裝模作樣:“哦,咱家這裡就很簡單了,是有關侯府二夫人,蔡氏之事。”

這一看就不是很簡單的氛圍,葉白汀精神又來了:“請講。”

富力行:“少爺覺得這位蔡氏,是個怎樣的女子? ”

葉白汀想了想:“蔡氏失憶,目前看不出來太多東西,但好像性子很堅韌。”

富力行當即伸手鼓掌:“沒錯,就是堅韌!少爺好靈的眼睛!”

班和安心內嗤了一聲,麵不改色的斜了他一眼——

就你會拍馬屁,就你會誇人,以為彆人是你家主子娘娘,都吃這一套?小公子什麼樣的人,你還是省省吧。

富力行才不管對家怎麼想,自己表達就完事了:“本來外地人的事,咱家這不怎麼熟,可誰叫咱家有個乾孫子,剛好和那蔡氏是同鄉呢,知道點她的事……”

班和安茶杯蓋‘啪’一聲蓋在茶杯上,什麼叫剛好,就是故意去查的吧?

富力行不高興了,陰著眼過來:“可是茶燙了,端不住?”

你要不要動靜小點,你剛才說話,我可沒打擾你,講點武德!

班和安歎了口氣:“唉,老了,偶爾手腳跟不上。”

他當然是故意的,就為了不動聲色打斷彆人的節奏,不過這種小手段隻能用一次,多了就顯的低級,而且少爺明顯對這些信息很感興趣。

富力行再次開口:“蔡氏要是個沒名沒姓的,也就罷了,咱家那乾孫子不一定記得住,可人家在當地是個很有名的人物呢!”

葉白汀微笑:“還請廠公指教。”

“指教談不上,能儘綿薄之力,幫上少爺,咱家就滿足了,”富力行笑吟吟,“這蔡氏啊,殺過人。”

“殺過人?”

“也不算真正的殺,就是一個潑皮混混,追債的。”

富力行緩緩開口,講述了當年過往,蔡氏出身不好,親爹是個賭棍,每每遇到追債就會躲起來,說拿閨女抵債,蔡氏當然不願意,逃跑都習慣了,但不管躲到哪裡,總會被找到,日日不得安寧。

那次來催債的是個混混,早先就欺負過她,這回也是追債,順便想占個便宜,蔡氏當然不依,怎麼跑都躲不過,心一橫,跑去了河邊,可能本來想的是,跑不了就死吧,一了百了,沒想到她自己沒事,小混混失足跌到了河裡……

小混混淹死了。

過程中具體發生了什麼,有沒有發生推搡對抗,有沒有肢體碰撞,是否有故意推人行為,因沒有目擊者,彆人都不知道,隻知道事實是,她活著,小混混死了。

小混混的工作不怎麼正經,性子當然也說不上好,可他也是個尋常過日子的人,家裡還有個瞎了的老娘,官府認為,小混混雖然欺負過蔡氏,但對她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大多隻是嚇唬行為,頂多動過兩下手,可她把人害死了,就是過錯方。

她沒有親手殺人,彆人的死卻是她造成的,她是不是得負些責任?

“蔡氏出外逃了幾天,回來就衝小混混的瞎子老娘磕了頭,說以後她養她。她也是個狠人,知道自己是女人,乾什麼都不方便,就每天入夜磨菜刀,天天帶在身上,彆人調戲她不怕,彆人閒話她也不怕,彆人再來要債,她就亮刀子,說她跟她爹沒關係,那畜生根本就不是她爹,該她的事她扛,不該她的事,她一分一厘都不給,你們非要逼,行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可是殺過人的人,大家乾脆魚死網破!”

“狠人怕更狠的人,慢慢的,她日子竟也過得下去了,開了家包子鋪,不知怎的,認識了山匪,看起來還和人關係很好,彆人就有說頭了,說她是女土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開的是人肉包子店……”

“她這樣過日子,顯然是交不到什麼知心朋友的,再後來,賭鬼爹死了,又攤上一件倒黴事,撞到老侯爺手裡,老侯爺用了點手段,把她保下來了,但有一個要求——她得跟他的二兒子應溥心成親。”

富力行緩緩啜著茶,歎了口氣:“她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法子?就嫁了唄。可侯府什麼地方,處處規矩,樣樣板正,她一個野丫頭長大的,哪受得了?聽說還沒搬到京城時,就經常在家裡搞事,氣的老侯爺跳腳,還和土匪仍仍然有來往……”

葉白汀靜靜聽著這些話,若有所悟:“廠公的想法是?”

富力行蓋上茶盞,放到桌上:“蔡氏並非真心嫁給應溥心,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她心中怎麼想,會乾什麼事……少爺應該能猜到?”

葉白汀沉吟:“廠公認為,蔡氏就是本案凶手。”

“咱家案子雖辦的少,各種場麵見識的多啊,蔡氏可是從殺人現場衝出來的,能脫得了乾係?或許所有手段,都是她故意混淆視線的,比如這個失憶——”

富力行神秘一笑:“江湖中有一種藥,叫塵緣斷,吃下去就能塵緣儘忘,什麼都不知道,包括自己是誰,但能喚醒。這種藥需要藥引,藥引是斷塵緣的劫,也是引塵緣的路……”

葉白汀眯了眼梢:“也就是說,吃了塵緣斷的人,用的什麼藥引導致失憶,再服用相同的藥引,就會想起來。”

富力行頜首:“少爺聰慧。咱家認為,蔡氏現在失憶大半是真的,就是吃了這種藥……她早就打算好了的,沒準就是殺完人,故意為之,事後什麼都不記得,說不知道,真的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無辜又可憐,官府當然找不到破綻,待事情過去,她吃了同樣的藥引子,恢複記憶,不是很完美?”

班和安:“富廠公可真是見多識廣,此等江湖東西都知道。”

嗬,莫不是用過?

富力行心說咱們半斤八兩,當咱家不知道你暗裡的黑手段呢:“案件真相,咱家不敢篤定,隻說有這樣的可能。”

班和安:“徐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你看看老三身為庶弟,對應白素做的事,他能坐得住?”

富力行:“可前幾天不是又發現一個死者?難道也是因為應白素?班廠公是不是該考慮周到些?”

班和安就笑了:“你怎知咱家考慮的不周到?當年應白素被逼著嫁出去,侯府裡的爺們,可是人人都有‘功勞’的。”

葉白汀:……

你們一個個都說對案情不熟悉,這不是什麼都打聽到了?

他想了想,道:“不管二夫人蔡氏,嫡長女應白素,管家徐開,其實都對侯府沒什麼感激之心,甚至有相當濃烈的恨意。”

本案動機可能不是情,是恨?

細想想,二夫人盧氏也是,隻看當年抗婚多激烈,就知她的觀感,一定不喜歡。

“可惜侯府規矩大,籬笆紮的太嚴,再多的咱家就不知道了。”

“若北鎮撫司有需要,隨時可尋東廠幫忙。”

葉白汀微笑謝過:“有勞廠公操心,但是不必了,份內之事,錦衣衛自會料理。”

富力行:……

班和安斜了他一眼,該!叫你話多,打臉了吧!錦衣衛的本事你不清楚,還想插手染指?

富力行強行挽尊:“都是為今上分憂,為大昭辦事,不敢說操心,唯盼案子早日破解,還事實真相,慰亡者魂靈。”

話說的這麼好聽,葉白汀當然也要拱個手意思一下:“廠公好意,我先替錦衣衛記下了。”

“指揮使那裡—— ”

葉白汀微笑:“自會好生轉告,兩位廠公的好意。”

正事說完,賓主儘歡,不好立刻提告辭,班和安道:“近來聽聞少爺露了手本事,可在人頭骨之上,以軟泥填皮肉,複原死者容貌……可是如此?不知咱家有沒有這個榮幸,走近一觀?”

富力行立刻跟上:“不瞞少爺,咱家也有些好奇。”

葉白汀:“兩位有興致,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藏的,請——”

顱骨複原是技術,不是秘密,不管誰想看,他都願意大大方方擺出來,就是想學的話,可能有很大難度。

仵作房光線不怎麼好,溫度也偏低,氣味不讓人愉悅,這項工作葉白汀直接在暖閣裡做的,他伸手,將兩位公公請了過去。

暖閣窗明幾淨,光線很好,隔了外麵的風,陽光照進來,有融融暖意,在桌子上鋪了層淡淡光暈。桌子是略長的案幾,有小抽屜,被他暫時征用做了工作台,大大小小的宣紙幾乎鋪了一桌子,上麵有各種計算記錄的數據,不同的文字符號,除了他自己彆人,彆人都認不出來。

還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尺子,用禿了的炭筆,廢棄的紙團……

不能用整齊乾淨來形容,嚴格說還有點亂。可這種亂並不難看,是一種亂中有序,讓人心生敬畏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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