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汀環視房間一眼。
達哈以此事挑釁, 無非是覺得這件事太難,無法做到,他今日舉止, 所有無理取鬨,囂張跋扈, 目的隻有一個,踩大昭的臉。
他隻是一個使團首領, 大昭這邊可是天子,戰術是有點無賴不要臉,但是有用。
他有理沒理不要緊,大昭必須得臉上無光, 你們不是表現的那麼淡定其事, 舉重若輕,不把彆人放在眼裡,好像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行嗎?那就行來給我們看看!做不到,你們就是在裝君子,裝淡定,其實不過是一個紙老虎罷了!
國與國之間的政治博弈,文臣都能撕出花來,各種話術等著, 但今天——
葉白汀還真行。
不用彆人布局反擊,他自己就能來。
他慢條斯理的挽袖子:“取酒盞來。”
申薑立刻伸手跑腿:“我來!”
他還很會找,速度非常快的,找來兩隻白玉杯,就是一般酒盅大小,能裝一錢酒, 精致小巧,有幾分可愛,顏色尤其出挑,杯壁非常薄,酒液入內,很是清透,保證你能看清楚裡麵液體的顏色,一旦有變化,對比也會非常鮮明。
葉白汀:“將這酒壺裡的酒,與昨夜開壇未喝完的其他酒,分彆倒進杯盞,並在杯底做出記號。”
“是!”申薑立刻動作。
“今日我們要驗的假酒,取自木材乾餾,又稱木精,木醇,它的用途很廣泛,現在麼——”
葉白汀看了看窗外,五月底的天氣,陽光直射,已掀熱浪,人們躲著陰涼走,樹葉都打了蔫:“木精有很出色的殺蟲效果,也可促進植蔬生長,為其保鮮,讓它們在夏日也能長時間保持鮮嫩茁壯,不會枯萎。”
“它的味道與酒相似,價格卻便宜很多,因其會對人體產生毒性,商家在使用時會尤為注意,疏忽拿錯的情況並非不會發生,可故意以‘酒’賣價,就是蓄意殺人了。”
“想要分辨也並不很難,”葉白汀將放在桌上的兩杯酒盞挪動了幾下,左換到右,右換到左,快速進行幾次,最後落定,“二者味道會有差彆,假酒木精,味道會有些臭,諸位可來一聞。”
申薑先端起酒盞,湊近細聞。
兩杯液體味道不一樣,的確都有酒味,但有差彆,有一杯味道明顯讓人不愉悅,能很清楚的聞到。
“這個!這杯一定是假酒!”
申薑能聞出來,在場彆人細嗅,也能得到同樣的結果。
葉白汀頜首:“味道差異其實很明顯,普通人可能需要分辨一下,有經驗,常年浸淫此行之人,一聞便知。”
達哈也過來聞了,聞完放下酒盞,臉色陰陰,沒說話。
申薑心情就很美麗了:“達哈大人下頭不好使,不會上頭也不好使,聞不出味道吧?”
都說了我叫達哈!還有揭人不揭短,你禮貌麼!
達哈眯了眼,差點摔了杯子:“我昨夜宴客,請的酒可不止一種,味道本身就有差彆!”
“若酒都是一個味道,豈非無趣?”葉白汀看著他,微笑,“天下好酒,自不是一個模樣,千姿百態,方有氣象萬千,妙不可言,白酒,黃酒,米酒,果酒,猴兒酒,酒種不同,味道都有差彆,但都是經釀造之後的酒香,它們可能辣,可能嗆,可能回味有一點甘潤,但絕對不會是臭的。”
申薑:“沒錯!會臭的隻有飲酒的人!達哈大人,你再想挑事,也得講理不是?真的胡攪蠻纏,什麼理都不認,什麼話都不通,那貴使團也沒必要在京城蹦達了,早點回家治腦子吧!”
仇疑青並未阻止申薑的話,的確有些無理,失了風度,但是是對方先不要臉的不是?
達哈一口氣憋的難受:“難道隻這一條麼!聞聞味道就知道了,我怎麼就這麼不信呢!”
“自然還有其它。”
葉白汀微笑道:“真酒假酒,手感也是不同的,諸位可上前摸一摸,假酒感覺更為冰冷,真酒初觸卻有一種淡淡暖感。”
申薑一馬當先,立刻嘗試:“還真是!這個是假的!”
達哈:……
你還真有?
“就這?”他仍然挑釁,“個人觸感不一,怎可作為辨彆真偽的依據?”
說完他就感覺不對,為什麼這個少年仵作笑眯眯看著他,就像故意等著他說這話,好方便打臉似的?
葉白汀微一頜首,滿足了對方需求:“假酒真酒,區彆怎會僅止如此?折光率,粘稠度,沸點……”他一個個念,前兩個不太好以肉眼分辨,需要儀器,沸點倒可一試,“木精沸騰是大約是六十四五度,真酒是七十□□度……達首領應該聽不懂,不過沒關係,意思就是一個低一些,一個高一些,普通人對火候不甚熟悉,可請請廚房大師傅幫忙鑒彆,當會有收獲。”
仇疑青點了兩個人:“你們去。”
然而這還沒完,葉白汀看看左右:“有沒有火折子?”
仇疑青遞了一個給他。
他打開吹燃,火苗往麵前兩酒盞裡輕輕一送——
‘轟’的一聲,兩杯液體燃起火焰。
葉白汀:“諸位來看,兩邊的火焰顏色,有區彆吧?”
“有!我看出來了!”申薑指著左邊酒盞,“雖然都是藍色,但這個顏色有些深,旁邊這一杯就淺了很多!”
葉白汀神情淡定,聲音穩穩:“色深為假酒,色深為真酒。”
達哈扒拉開彆人,伸頭過來看,仔細看發現雖不太明顯,但真的有區彆,心裡更憋氣,怎麼這個仵作還真什麼都會?鑒彆假酒也會?
哪知葉白汀不止這些,淡定開口:“有一種東西叫黑油,指揮使應當聽說過?”
仇疑青頜首:“大昭西北,連綿群山之中,有如膏者流出,澤中有火,甚臭,質地如脂,謂之黑油。”
葉白汀指著桌上酒盞:“若將此兩杯液休與黑油放在一處,假酒分層,互相不容,真酒卻能與之融為一體。”
要是在現在,端來汽油一驗,便知真假,古代沒有汽油這種東西,石油也可試驗,但他的意思並非現在必須用這個方法檢驗,隻是在說——我有無數種方法檢驗真假哦。
這要是在他的實驗室,他還能弄一杯高錳酸鉀過來,甲醇倒進去,會產生銀鏡反應,乙醇則不能。
你瓦剌使團不是想見識,想開眼界?什麼花樣我都能給你玩!
另一邊,送到廚房的酒樣已經有結果了,錦衣衛過來稟報——
“稟指揮使,兩種酒分兩小鍋煮,由五位廚房大師傅對火候進行把控,每一次先滾開的都是同一壺的液體,正是少爺指出的假酒!”
仇疑青頜首:“本使已知悉,退下吧。”
再看葉白汀,一如既往風輕雲淡,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咳!咳咳——”
少爺有氣度,懶得和小人計較,申薑就不行了,昂首挺胸,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達哈:“如何,達哈大人現在可心服?要不要我們少爺再來個一二三四五,再叫你開開眼?”
達哈:……
現在已經足夠丟臉了,還要怎麼丟!
為什麼連這種東西你們都會!你們是吃什麼長大的!難不成早早準備好了?早知道他要問這個,專門……不可能,出人命是突發事件,他的攻擊角度也是自己挑的,彆人怎麼可能事先知曉?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為什麼連這種事,你們都會!
申薑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光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張揚一笑:“我們北鎮撫司的仵作,有什麼不知道的?我泱泱大國,可不像你們瓦剌,一年有半年喝大酒醉著,不事生產,坐井觀天,我們天文地理,術算民生,勤於研究者眾,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狀元,有才之人何止萬數,你們該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這話說的不錯,葉白汀和仇疑青紛紛投來讚賞目光。
申薑腰板挺的就更直了,那揮斥方遒的氣概,就差說一句,少爺你隨便秀,我來幫你解說,不臊脫這群蠻子幾層臉皮,算我輸!
葉白汀想了想,瓦剌使團氣焰確實過於囂張,不如就此機會,打的對方無法抬頭,以後不敢再隨便生事,還能少了仇疑青的工作量……
他便道:“眾所周知,真酒也是可以醉死人的,但醉死與假酒毒死有本質區彆,死於醉酒之人,一定是飲酒量過大,體內無法分解消化,必定伴有嚴重的腎臟腸道損害——如果達哈大人仍有疑慮,我可現場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就是不知道你們敢不敢看了。”
申薑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少爺的意思,當即開嘲諷:“我看還是算了,就這群隻知道胡說八道,連眼前事實都不敢認的玩意兒,還敢看解剖?彆到時候哭爹喊娘,互相抱著發抖,說咱們錦衣衛故意嚇唬人呢。”
達哈當不得這個激:“有什麼不敢的,看!你就現場解剖,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不是虛張聲勢!嚇唬誰呢,哼!”
葉白汀看了眼仇疑青。
仇疑青隻思量片刻,便點了頭。
一般案件,北鎮撫司在辦理過程中並不公開,因個中細節線索如若流出,很可能會被凶手利用,阻撓辦案過程,但這次不一樣,現場情況有些特殊,還有其它地方需要取證,他得給他的手下爭取一些時間。
達哈太吵太煩,趁此機會教訓一二也好。
至於屍體在外解剖,會不會不小心遺漏什麼線索……錦衣衛的東西,誰人敢碰?有他盯著,出不了錯。
他親自點了一個輕身工夫好的錦衣衛:“你去,把少爺的仵作箱子帶過來,叫商陸也來。”
“是!”
申薑這邊則張羅著找地方:“這裡不行,味道太衝,光線也不夠,我看看——就旁邊這間廂房吧!你你你,你們三個過來,跟我一起給少爺搭個台子,好方便剖屍!”
“是!”
達哈都有點眼花繚亂,不是,你們乾事這麼快的麼!撐個麵子而已,沒必要這麼理所當然吧?萬一那少爺仵作剖不出個所以然,什麼線索都找不到,不是自打自臉?
“讓讓。”
“麻煩彆擋路。”
他怎麼想,錦衣衛全然不關注,隻要彆耽誤辦事就行。